第六章

晨光道道跃入阁内，直至倚坐览书的男子肩上，将那一身雪衣染成了沁凉的白金，方悄悄停驻下来。

门扉“吱呀”一声轻响，水青的裙裾落于门槛，后跟着哒哒哒的蹄声，虽是极力放轻，可还是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花香浮动，那翻书的手停了下来，男子抬头，待看清了来人，倏然站起了身。

“觅儿，”天帝神色瞬息变幻，手中的书紧跟着入了袖：“觅儿来此处是要寻什么？”

“寻些天界史册。”

略过那闪躲的眼，心知这人定是又背着自己做什么，锦觅不善地哼了哼：“怎么，这省经阁，锦觅不能来吗？”

天帝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悄悄敛目捏紧袖口，须臾复重新换上笑意，上前牵起了仙子的手。

“自然可以，觅儿不是寻书吗？”

将那卷曲的柔夷捋平，见她未有疑问，天帝心下舒了口气，方展眉笑语道：“此地书册浩多，且放置繁杂又含咒法，我带你去找吧。”

……

这龙有时真是自作聪明。

摩挲着书架的边沿，锦觅心下明了如镜，面上却装作成一副糊涂的模样，任由天帝将自己带了过来，又任由他为自己拣了书册。

“素闻陛下博学睿智，小神今日便要好好请教一番了，”仙子拱了拱手，轻灵中带着洒脱：“浅薄无知之处，望莫要嫌弃啊。”

轻纱帛带，仙子的眼中只含半分认真，水光闪耀中似有生灵游动，剩下的便是多半的逗趣。

“不…”天帝怔然点头，似乎被仙子一闪而过的亮色吸住了魂魄，连手中的书册多了数本都未察觉：“…不嫌弃。”

这六界能撼动天帝寸心的，也只有天后了。

将心不在焉的天帝拖出书堆，又引他坐下，仙子托着腮，手指轻敲着那摆放极其工整的案几。

“那开始吧。”

“好。”

天帝恍然清醒过来，余光撇至别处，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册，又仔仔细细地将之一一叠好，只是那温温吞吞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令人捉急。

怎么，为自己解惑是很为难的事么？

不情不愿的。

锦觅心下忽然泛起不满，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打开一页，风风火火地翻看起来。

不过仅翻了三页，便见那满满都是条陈的记事，看起来比天律还无趣。

“若是觉得无趣，润玉可为觅儿释解。”

锦觅抬头，却见他笑颜温温，弯着眉眼迷蒙地瞧着自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好事，看起来有些醉醉的。

平日这人看着比庙堂的神像还要端严，只要一在自己面前，要么甜醉地笑上一笑，要么无来由地发小会儿呆，或脸红或急切，或委屈或泣泪，生动得好似换了一个龙。

“好啊，”将书匆忙推了回去，锦觅大舒一口气，素然无味地摆了摆手：“还是你讲讲罢，只看这些流水账，真真是没趣得很。”

说罢便耍赖一趴，抱着臂专心致志地眨了眨眼。

“天史二十二万年，共历三帝，凡纂百二十余卷，这只是其中的十四卷，” 一扫方才的慵倦，天帝坐直了身，抚着书册一脸的赞同：“'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 '，天史条陈清晰却枯燥乏味，是没有小传那般有趣。 ”

向来寡言的人此时侃侃而谈，没了平日肃然的规仪，清淡的薄衫布着光，其上松松地垂了缕青丝，倒有几分散仙论经的味道。

嗯，这般漂亮生动的真龙，自然只她一个欣赏才好。

人只道天后为花神之女，乃天地间的无二绝色，可他们不知，其实她自己也好色得很。

好吧，我好色，凤凰是六界第一美男，可我这兔子窝边的草，不仅更好够，且也不赖不是？

就是这性子，比一团软棉花还要软。说好欺负，又无人欺负得了，说不好欺负，又软软和和顶顶的好说话。

真是奇哉怪哉。

“天后居于上位，观史可以明鉴，也可感悟天地法则，于修行亦是大有裨益。”

身侧窸窸窣窣地动了动，天帝骤然停下，只见仙子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只小兽。

那一人一兽，一个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兽，一只懵懵懂懂地眨巴着眼，那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倒也十分地投契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