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相处

待我睁开了刻意眯缝的眼睛，怔怔地望向来人——

一身黑色的修身长袍，头戴一顶黑金仙儿冠，手恭敬地垂在身旁，头微微一颔，算是对青丘女君、天族太子妃行了个礼。

“请女君、太子妃的安。”语简意骇。

这分明是八苍门的圣君——老冤家擎魂了。

迷谷执着红榜验了一验，递给姐姐。

“不错。既然揭下榜了，就请圣君移步，更衣沐浴，以后一时辰算起，与小女独处六个时辰。”姑姑说道。

我静静地看着，不作言语，因为我知道，相处已经无可避免了。还是不要在外人面前哭唧唧作女儿情态好。

待擎魂走后，我问：“那……我也要沐浴更衣么？”

“如果不嫌弃你那一身脏兮兮汗津津的藕荷色衣裳，请自便。”姐姐礼貌地作讽刺。

我默默地去自己狐狸洞沐浴熏香更衣了。

出来时，看了看自己的石英钟，快到下一个时辰了。我站在狐狸洞口，因为并不打算迟到，所以早早地等着圣君。

哪知圣君也准时得很，不过一会儿便来接我。

“圣君可想好去哪了？”我心里想着，擎魂这人，多半会带我回八苍门炫耀罢。或者请我去他寝殿里小坐……再或者去吃什么饭……说不定他会脱下他的黑面遮，但我想多半不会。

“你想去哪？”圣君侧着头看向我。

“圣君……”我一时愣了，这是什么他第一次用这么亲切的称呼，“你还没有想好去哪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的意见。”

“啊……既然这样……”我想起一般青丘相亲的套路，不是吃饭就是去戏楼，“就去随意吃些什么，再点一出戏，六个时辰也就如此过去了。”

“好。我们去城郊的斐粟饭馆吧？”

“正合我意。”

我们是步行去斐粟饭馆的。我想圣君既然是把我从那张红榜上“救下来”，此时也应该是打发打发时间，顺便泡泡姑娘。

我自认不甚好对付，也不知擎魂要怎样。

不过我一介甚少出闺阁的小女子，和他走在一起，心里好不自在，只得装作一副坦然的样子，迈着大步子走路，全然一副壮士模样。我仿佛又感觉擎魂在笑我。

步态豪迈，气势凛然，只可惜，我个子没有擎魂高，在他身边，这一切都像是活泼俏皮的产品。

不仅如此，我还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我。那是衫璇的眼睛，晶莹的含着幽怨与不甘的眼睛。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实际上这双眼睛是不存在的，只是我心里的幻想。

但我还是战战兢兢——我突然有点走不动路。可是迫于湄山子弟比八苍更厉害的思想，我坚决地走了下去，一直走到斐粟的门口。

素色帘子干净地垂着，我熟练地打帘子进去，顺便帮擎魂提了提那帘子——但是他却做了个手势，让我先进去。

我和老板斐粟还蛮熟的。但老板今天好像对擎魂更殷勤些。

“想好吃什么了吗？”擎魂的声音突然温柔。

“还没有……”

“那我先点了……”

“请。”

我心乱如麻，为擎魂的态度太好感到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我的心中有一些被优待的罪恶感，是因为衫璇吗？

擎魂点完菜，我想好了，随意吃些方便的小菜儿，再去戏楼。

我们坐在饭馆二楼的雅座上，擎魂等候上菜的同时，托着腮，与我寒暄了一两句：“湄山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我有些猝不及防。心下觉得擎魂莫名其妙的。

擎魂默默地点点头，我趁机问他：“那么，你为什么要把律笙师兄抓走……”

“温清没有告诉你吗？”

“是。蛮想知道缘由。”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他违反了已知的规矩，试图破坏八苍门内部的和平。”

“哦……”我很不相信。

菜一盘盘上来了。我看着擎魂，他又是用温温柔柔的语调，请我先动筷子。

我伶牙俐齿地将他一军：“擎魂圣君，既然今天是出来约会，也不妨将脸上的面遮摘下，以显礼仪——圣君也是要吃饭的吧。”

圣君吃了一惊。

我暗自得意。

但随后，他毫不犹豫地用纤细的右手指便默默地摘下了那只面遮，露出了自己的面庞。

我屏住了呼吸。

他微微一笑，让我想起了桃花在短短几秒钟内灼灼绽放的样子。

轻的，香的，红的，娇的，美的。

我也报他一个笑，随即慌张举起了筷子：“开始吃吧。”

原先我是不想描述他的长相的，但是总会有人好奇——

好吧。他有较立体的五官；流线型的脸庞似乎是金属制的，黑鬓整齐；剑眉往天中挑去——天知道，我居然是个剑眉控；唇吻轻薄；眼珠深邃，里有清风月影在转；微微一笑，风流倜傥噫。

不过，我岂乃衫璇姑娘那样？我可是好定力！

木箸轻下，点起一对儿萝卜片，蘸了蘸自己的酱油，就往嘴里送了。

擎魂这下吃起饭来可大方多了。不似桃花宴上扭捏。

食不言，寝不语。我不和擎魂搭话了，吃自己的，只吃得油水满唇。吃完时，只好用帕子随意抹了抹。

突然看见他注视着我。

“怎么了？”我询问缘由。

“灵兮姑娘，吃了些辣椒，倒也唇红齿白起来。”擎魂笑了。

“……算不得唇红齿白，唇红齿黄差不多罢。”我自嘲。

他又轻轻笑了。

我想，该去戏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