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是他么？”

　　极北之地西侧，群立着百余顶帐篷。

　　此地不同极北中外围那般混乱，被失控的冰灵所进攻，倒是反常到几乎诡异。

　　最中央亦最是高大的帐篷内缓缓走出三人，皆着灰黑色的斗篷，周身泛着僵冷的气息。中间站着的那位衣着稍显厚重，想必也是身居高位之人。

　　若是让青鸢阁专攻傀儡术的萧萧来看，这不过三具死人皮囊。

　　若让与霍雨浩深交的天梦或冰帝来看，这无疑是小时候软禁霍雨浩的圣灵教中之人。

　　“回教主，前日已有我方探查回禀，称圣子早已回归极北之地，与圣子儿时常伴的那几位一同……”

　　钟离乌听罢，脸上露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笑意。

　　“虽是嘴上仍行君子之道，但论本质，他们也不过是走了本教的路——一群自欺欺人的虫子罢了。”他的声音尖哑，裹着冰雪寒风，只令人想到了荒郊野岭食人尸首的乌鸦。

　　想到天梦一行人，钟离乌那双漆黑混浊的双目中便幽深地燃起了死蓝色的火焰，如坟墓前诡谲的鬼火。

　　“但眼下，迎接圣子回归才是要紧之事。”他身旁有人冷冷地出言提醒，“被傀儡术操控的冰灵现已入侵到极北外部，其势不可挡，冰原人又忌讳此等天然之物，不出十日，必然夺取极北之地。”

　　“十日还是太少了，”钟离乌眯起眼睛，语气苛刻阴冷，“以宗内长老们所能争取之极限，也不过短短半月。”

　　“极北易攻，而圣子非也。”

　　“若是此举危害宗内众人性命，你我难当罪责。”他淡淡地总结到，其气势不可谓不在施压。

　　周身跟随的亮色沉默了一阵，互看了对方脸色一眼，最终毕恭毕敬地退下了:“属下知晓。”

　　帐篷外便只剩下钟离乌一人，他藏在斗篷帽子下的眼神晦暗不明，直直盯着渺远空旷的天际。

　　寒风股股，吹得人衣襟作响。

　　……

　　在霍雨浩的印象中，大型杀戮好似不是什么寻常之事了。

　　右臂挥下无雪时，一头冰灵又在他的手下哀嚎着结束生命。而杀戮者手握剑柄，它时而被掌心温度所温暖，时而被寒风所冰冷，与冰灵的进攻一同将他的虎口震得发麻。

　　霍雨浩茫然地搜寻自己的记忆——在杏花村中时，被诸多傀儡僵尸围困，将死亡的气息带来，把整个村子围得水泄不通。

　　彼时他也如此，只靠着一把无雪，便生生在白色海洋中杀开一条血路。

　　孤身一人犯险，这种事他好像做过了很多遍，凭着不知从哪来的倔强，才能在一次次力竭后依旧能够提起刀刃。

　　天梦常常说他，老是这般，哪天自己莫名死了，连个收尸送葬的都找不着。

　　霍雨浩猛然转身，以剑为盾，格挡住身后一只冰灵的偷袭。

　　……天梦向来唠叨，可听多了的霍雨浩也偶尔会有所思考，所以他一路走来，活了许多年，既没成仙也未成佛，如此挣扎，所为何物。

　　从前他想守护天梦他们，可如今昔日挚友已是身死之躯，他又要保护谁？

　　他又能够保护谁呢？

　　手臂发力挡下那偷袭一击，霍雨浩神色一冷，刀身一振，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冰灵的要害，只一划动，脆弱至极的皮肤上立刻爆开了猩红滚热的血浆。尽数洒在了霍雨浩脸侧。

　　温度灼热又很快散去，于是霍雨浩又在幻境中看见了唐舞麟的模样。

　　此时他在做什么呢，是与阁内其他弟子一同习武，抑或是瞒着长老们偷溜下山玩了。

　　与霍雨浩不同，唐舞麟有家人，有师长，亦有常伴身边的诸多同窗好友，是身陷凡尘之人，心中牵挂许多。

　　或许连霍雨浩自己也未曾察觉，对于唐舞麟，他有时暗藏着一丝羡慕。

　　那人与自己不同，是真正的众星捧月，天生生在清风明月下的人，因为周身包裹爱意宠溺，因此养成了吊儿郎当的性格。

　　也因此无畏，无惧，喜欢便直白明了地说，无所顾忌地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之人，亦无所不能。

　　而霍雨浩自身，早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明枪暗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若要霍雨浩死，他就难以逃脱这疯狂的追杀。

　　只是一个愣神，更多的冰灵便呼啸而至，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而此时最是不妙的是，上一个被斩杀的冰灵血终于起了作用，在这最为凶险之时，彻底地夺了霍雨浩的神。

　　面临着几乎必死无疑的境地，眼前重现的又是与那人的往昔种种。

　　他看见了青山下笑得肆无忌惮的唐舞麟，有看见了杏花村一行冲出重围的自己，那时的他想法简单，只是为唐舞麟争取周旋的时间，彻底力挽狂澜。

　　然后呢……？

　　冰灵早已近在眼前，而即将被捕杀的人动弹不得。

　　极北的雪太冷，那人也不在身边，所以一切雪色都刺骨。

　　黑夜里独行的人终将被黑暗吞没，而阳光下的人依旧茁壮生长，拥有无限未来。

　　这样，也好。

　　霍雨浩闭上了眼。

　　筋疲力竭，连带着他的记忆也有些混乱，拼命地回想着那日在杏花村，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击不绝望也不痛苦，只是茫然。

　　那时的自己抬头看看月亮，月色惨白。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之后，那个人就来了。

　　于是血海都消融。

　　唐舞麟将即将坠落的身躯稳稳接住，再紧紧地搂住。

　　这次，不再是幻像。

　　“你是觉得自己什么也守护不了吗？”

　　“但是雨浩啊，你可曾想过，自己也应是最该被好好呵护的那个人么？”

（作者）叶澈正文共计1875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