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玩笑

将砒霜当作糖霜一样咀嚼下肚。涂抹漆黑的笑意如审视灵魂的隐者，在他嘴边轻轻勾起，又默然散去。沉默蕴蓄着语声，正如鸟巢拥围着睡鸟。——引子

疲倦忧郁攀爬上人的脊背，使之放下高贵的头颅与桌面亲密接触。半开的眼皮里辉映着黄昏的微光，与清晨的鸟儿告别归于静默的寒夜。你在不知不觉间连续挑灯夜读孜孜不倦地工作了几个小时，已是深夜。

夜的领地不被昼间之花所享有，而它具有月光皎洁的魅力，伴随着姗姗来迟却不缺席的虫音，歌唱在花丛中不知名的精灵们纷纷催人入睡。困意甚浓，夜色浓于眠眠之意的心灵。

堪比恶魔亲自为你摘下诱人果实，引诱着你尽快入睡。世界以它的痛苦在夜晚呻吟，在耳边宣泄着，再同银月匿去埋葬于浅灰色的天空。只不过一切都在困意的诱惑下沉沦。

时针指向整点，你手中的文字也迎来了终结，埋头于学识之中的人往往对时间的流逝混不自知，一晃而过就是几小时。你还未睡觉，伊索·卡尔也是。

门锁扭动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一缕清雾游离过瞳孔的陌然，在耳旁出现的脚步声熟悉而谨慎，踏碎夜空繁星的旖旎。他回到家时始终保持着沉默和安静，从冷清的街道归来时没有仓皇和焦虑，唯剩平静无声和静默之夜的安宁。

卡尔在你的卧房门前踌躇不定，反复思索着是否要推门而入给你轻道一声“我回来了”。推开门板无意拉扯出的声响，顷刻间刺破宁静的夜。余光暖融迷人脸颊，口罩上被炙热灯火照射的那一瞬，卡尔感知到了那微不足道的温度，触电般地缩回握住门把的手。

烙铁似的门把将他原本冰凉冷透的右手给彻底灌淋了一遍。门板发出的“吱呀”一声细小而甚微的声响，在卡尔心里却犹如五雷轰顶镇压着他那颗隐隐不安的心脏，瞬刻于心尖上的喧声，讥笑着他反复无常的敏感。

对于他人的敏感似乎在亲密之人更加放肆地释放而出，永无止境地敏感和多疑。表现在他的行为举止当中，铭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任由沿着蛛丝向上逆行着挣扎也不为所动。

钟表未生锈，也未损害，一分一秒记录着时间的轨迹，追风捕影地掂量着尺度，为人类提供时间流逝的证据。只不过半秒的时间刺入卡尔心目中即为半个世纪那样悠远绵长。

正当卡尔在心底无数次重复这该如何向你道歉时，他愧疚不已，打搅了你的工作，干扰了你的时间，数以万计地想要立即逃走但仍拨出一丝勇气站在你的门前，做着心理斗争来面对你。

门被轻轻拉开了，你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紧绷着神经，额头冒汗的卡尔。一看他的状态便大抵知晓了他紧张不安的来源。待到他缓步走进你房间，你抽出纸巾为他擦拭过额前的汗珠，卡尔才慢慢松懈下来，神情也温和几分。

“我回来了。”卡尔轻轻地说了一句，放慢每一个词汇，在你耳边细语有一股微醺后的浅尝辄止。

你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心想着时间不早了是该睡觉了，在他离开之前应该礼貌地道个晚安然后去睡觉。

“晚安，卡尔。”你不假思索地向他道了安。

当那个两个不起眼的字眼从你口中念出，你曾未知晓那句话悄然敲开他的心扉。溺海的蓝色蝴蝶化作蓝宝石，沉睡于湛蓝色的海洋，归于它的宿命。卡尔轻阖上双眸，在细微而渺小的时间细沙中，找回了梦境中溺于深海的蝴蝶，展翅的优雅如十四行诗间的音韵。

你在无意之间，开启了那扇门。戳上卡尔心尖上关于他的职业本身的敏感之处，就像一股流泉填满他各种猜想和期待已久的渴求。

卡尔似乎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他期盼着能有一天为你画上安详而宁静的妆容，就像沉睡的宝石拥有了包围它的整个大海。睡美人应当拥有娇嫩柔美的鲜花簇拥着，而他静待着睡美人被蝴蝶亲吻双肩，守候在睡美人的一旁默默默无言。

死如秋叶之静美会毫不保留地在睡美人身上呈现，令他迷恋，令他沉醉。

“是想睡觉……还是希望我帮你？”一句猝不防的话语一出惊醒了困意绵绵的你，一记警钟长鸣摧毁了所有睡意。

“帮你解脱，帮你逃离。”字字戳心如碎银细沙均匀涂抹过你的困意和倦意。卡尔轻声缓掉地说着，谨慎而认真的语气不压于告白时的勇气，又像是梦中之人的喃喃痴语。

你看不到口罩之下的面容，无法从他的表情得知此刻他的心情。只能从他银灰色的双眸中判断他的感情。

“卡尔……你在说什么？”你难以置信地张开口念出几字。

眸中银灰色的铅色被那串字眼点燃了心火，卡尔的眼中游离着一种不容撩拨的坚定，灰烬在火焰中踊跃起舞却留恋在壁炉中安然自若地燃烧。平静又炙热的目光，无法抗拒地流露出的迷恋，将你活生生逼进房间里的墙角。

所有主动性巧妙地被卡尔捏在了手心。卡尔从未有过如此兴奋和冲动过，哪怕现在他一言不发保持着安静的姿态、不言而喻的喜悦和幸福逐渐释放了他的表情。

卡尔的声线轻微地颤抖着，无以自容的心情已经无法被压抑于口罩之下。

“没关系的……”卡尔安慰者因惊恐不安而瑟瑟发抖的你，循循善诱般哄人入睡。死灰复燃的恐惧禁锢住你的脚踝，你无助绝望地眼睁睁目视最后来自他双眸间的一缕灰。

静如止水，生亦如死那般沉浸于灰烬的色彩。

“没关系的，只是注射一点溴化物。”

你听到那句骇人之语后，吞吞吐吐的字眼被吞回了肚子里，紊乱的呼吸冲蚀整个大脑。在卡尔眼里，你仿佛是站在海平面的冰川上一只娇弱的幼兽。冰川因无情的日光被寸步扼杀，你看着融化的冰川，四周空无一物的处境，窒息又无助。

卡尔自然察觉到了你的抗拒和恐惧，话锋一转，顷刻间他的语调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开玩笑的，快去睡吧。”话音落下了休止符，波涛汹涌的滔天巨浪干净利落地离去，不带一丝不安分的念想重新化作一潭死水。由“晚安”引发的闹剧因此画上了句号。

不见玩味的笑意，口罩遮挡住的部分脸廓无可知晓，只从卡尔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失望之意。渺小微弱的失落感，瞬时诞生又瞬时被淹没。

入殓师职业生涯中莫过于最禁忌的字眼化作一番黑色玩笑，被卡尔揉捏在手心仔细把玩着，犹如夹杂砒霜的糖心。

他期待着给你入殓吗？还是说那只是一个黑色的禁忌玩笑？不可否认的是，你不敢轻易下结论，也不敢亲自去询问他。

从此，你再也没有对伊索·卡尔说过一句“晚安”或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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