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天

上午倾盆大雨，下午阳光明媚，这天气叫人怀疑人生，偏偏它一直都这样，像人的心情，反复无常。

权志龙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柔和的光线落在脸上并不刺眼，反而让人沉迷不愿起床，然而陌生的环境和气味终于让这个少年清醒了。

单调狭窄的客厅，身下是一张棕色皮质沙发上，边上有一张木制茶几，上面放着几本课本和草稿纸，边上放着一份收起的报纸，墙边的电视机正放着某频道的综艺节目，权志龙在上面看到熟悉的身影，突然移开视线。他看到了压在身上的棉褥子，将它推开后才觉得舒服些，上衣和裤子都被换了，鞋子不见了，赤裸的脚丫子露在外面，感觉有些不自在，权志龙坐起身盘着腿，目光发散，神情恍惚。

被绑架了吗？是谁？他要干什么？我在哪里？怎么才能联系外界？

他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孩子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裤，站直了身体，手上拿着一个陶瓷杯，散着热气，那热气模糊了少年的脸，权志龙看到那双眼睛正平静地望着自己。

权志龙“你是？”

柳俊熙“我在垃圾桶边上捡到你的，当时下雨了，衣服是邻居叔叔帮你换的，因为叫不醒你，我就把你搬到沙发上了，权志龙先生。”

眼前这人突然说出一句话，他并没有回答权志龙的问题，却透露了大量的信息。

首先，自己是在垃圾桶边上被捡到？权志龙只记得昨天出门买烟，临时决定散步平复心情，突然后脑勺一重就没有后续的记忆了，也许是被人袭击了？权志龙犹豫地摸了摸后脑勺，嘶！好痛！

柳俊熙“你受伤了？”

权志龙“啊，没事，就是有点疼，可能是撞到了。”

两个心知肚明的家伙很干脆跳过了话题，不再提起。

其次，衣服淋湿了为什么是邻居换的，还特意说了叔叔，成年男性，恩，是因为年纪小吗？不对，权志龙注意到对方捧着杯子的双手和穿着凉拖的双脚，才确定了一件事，对方是个女孩，而且是个学生。她叫自己权志龙先生，说明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谁才放心带回家吗？

权志龙有些困惑，热气却已经窜到鼻尖，他看到眼前只隔着一根手指距离的陶瓷杯。

首尔市图书馆

金河坐在图书馆自习，签字笔在手上灵活动作，转了几下便落到纸面划出黑色的痕迹。

看到作文题目是讨论“现实与理想”，金河停了笔。

现实是什么？家里有个可恶的酒鬼父亲和被家暴也不敢反抗的懦弱母亲，学校里有一群嚣张的校霸和冷眼旁观的学生，对所有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和警察，即使到了外面，拖欠工资、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被奴役、失去了尊严的打工人，不知礼数的孩童，倚老卖老的耄耋，花天酒地随处乱搞的青年男女，贩卖毒品的人，传播邪教的人……

这个社会已经没救了，连国家总统都被流放了，呵。

黑色的污泥快要从金河身体溢出，他要呼吸不过来了！

一只手搭在肩上，沉重的分量和热量隔着衣服传来，金河转过头，和李贤振对望着，瞠目结舌。

这家伙怎么在这？！

两人心里同时想到。

扫视四周只有金河对面的位子空着，李贤振挑了挑眉，走过去坐下，将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摆到桌上，迟疑一会将课本往金河那推了一点，遂趴倒在桌上做起了白日梦。

无视周围人的惊疑，金河倒是适应良好，要是李贤振来图书馆是为了认真学习，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内心嗤笑一声，金河埋下头，写起了小作文，应试教育下的鞭策，他早就知道如何写作才能拿到高分。

这个社会坏人很多，李贤振却是个傻瓜，太容易被人掌控了。

金河快速刷完一套卷子，看对面的少年睡得正香，金河拿出另一套卷子，动作小了点。

比起被父母保护得好好的同龄孩子，像金河和柳俊熙这样的人，很早就认识到了社会的多元与无情，即使面对权志龙的疑惑，柳俊熙仍能平静地指着窗外，嘴里说着平淡却阴森的内容。

柳俊熙“你知道这个小区都住着谁吗？全是一群普通人，没有明星，没有名人，就是一群普通人，1栋2楼住着一个酒鬼，他换了三个老婆，每个老婆都被他打进医院过，3栋4楼有一个传销组织，里面好多被骗进来的乡下人，7栋3楼和4楼是红灯区，男人或女人想解决生理问题可以去那里，最小的才十多岁。”

柳俊熙说这话的时候，平淡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权志龙觉得她在生气，连他自己都听得生气了。

柳俊熙“9栋2楼的强子是个毒贩，他手上的毒品估计有这个数。”

柳俊熙比了一个数字，权志龙有些吃惊。

权志龙“没人报警吗？”

柳俊熙“报警？！强子背后的人和警方内部有联系，一旦报警，不出5分钟就会有人来敲门帮你收尸。”

看着女孩平静说完，又一脸孤疑望着自己，权志龙平白无故升起一股怒意。

权志龙“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柳俊熙“要是某人善心大发举报一下，我一点也不介意这个小区来次大清扫。”

权志龙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可恶！

柳俊熙“所以，你害怕什么？吸毒？”

权志龙“我是被陷害的。”

在这一点上权志龙非常坚持，毕竟主动和陷害是两个概念，尤其在涉及毒品上，衡量的罪行相差悬殊。

柳俊熙“恩恩，陷害，有证据吗？”

权志龙“应该可以找到监控录像。”

柳俊熙“那就当被陷害的，所以呢，你想干什么，承认清白？可是检测报告显示阳性，你已经吸了。”

权志龙没话说，不管监控结果如何，即便是被陷害的，但是事实不会改变，身体已经吸入毒品，即使是微量的。

柳俊熙“4栋有个哥哥，比我大三岁，前年被人喂了点东西，他受不了，自杀了，结果被救回来，后来人在戒毒所呆了一年，现在出来了，搬离了小区。”

权志龙看着女孩毫无顾忌说着某件事，内心的怪异慢慢压了下去。

柳俊熙“那位哥哥找到了工作，人活得好好的，他很感谢当初救他的人。”

柳俊熙“你猜是谁救的他？”

权志龙“父母？还是邻居？”

柳俊熙“毒贩子。”

这个答案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柳俊熙“是不是很奇怪，那些人找上门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一群人抬着男人到空地上，1栋的实习医生被叫来做急救，4栋的老鸨拿出了自己的呼吸机，3栋的人提供了面包车，6栋的鳏夫和9栋的强子骑着摩托车载着7栋的两个老婆子在前面破口大骂开路，后面的面包车才能及时赶到医院，就连1栋的那个酒鬼还捐献了医药费。是不是很可笑，明明逼死人的是他们，救人的还是他们？”

权志龙不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面的人也不说了，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权志龙“你想过搬家吗？”

柳俊熙“没有。别这么看我，我一个人维持生计很辛苦了，当然你看我可怜出点资金我也不介意的。”

权志龙“你还真是乐观。”

柳俊熙“我以为你这样的明星见识多了，不会那么大惊小怪。”

权志龙“我可不知道这些。”

柳俊熙“你只是不愿意看见。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有些人选择不去看。”

权志龙“你想说明什么？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不要假装大人装深沉，这些问题不适合你思考。”

柳俊熙“等我长大了也不见得这些问题会被解决，还是早点接触些课外知识比较好，这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权志龙“……”

权志龙“我要被你气死了。”

柳俊熙“已经不烦恼了？”

权志龙“啊，不烦恼了，现在脑子想的是如何掰正你的人生。”

柳俊熙“我又没做坏事。”

权志龙“你不像个孩子，但你应该像个孩子。”

柳俊熙“我这个年纪该是怎样的？”

权志龙“你应该……”

柳俊熙“停停！别像大人那样说话，毕竟你不是我，你无法理解我的选择。”

柳俊熙“天色晚了，你应该离开了。”

权志龙“啊，这是要赶人了吗。确实，我该走了，对了，我手机没带，身上没钱。”

柳俊熙“你是要向我这个学生借钱吗？”

权志龙“那你能借吗？我会还的。”

柳俊熙“不需要你还，你做一件事就好。”

女孩拿出了一本本子，活页的，可以取出纸张，递来一只签字笔。

柳俊熙“把这个本子写满，每页都留个签名。”

权志龙“你是我的粉丝？”

柳俊熙“不是，但我知道你的签名很值钱。”

权志龙“……”

权志龙“我突然不想签了。”

柳俊熙“那你一个人走好不送，对了，从这里到你公司大概要3公里，路上要是出了意外我可不负责，毕竟我把你从垃圾堆拖回来很不容易了。”

权志龙“笔给我，我写就是了。”

窸窸窣窣，只有签字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权志龙开口问道：

权志龙“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看到了女孩怀疑的目光，权志龙补充了一句。

权志龙“我总可以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 ”

柳俊熙“柳俊熙，我叫柳俊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