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周开荣

004.周开荣

这是一辆吉普车。车上大开着冷气，却比外面的雨幕要闷热得多。

沉甸甸的车门一关死，大雨颠覆的世界连同侗族老人的世界一起被隔绝了。雨声穿过车窗变了个调儿，将自然界的狂野收敛了起来。

方浅蓝在后排打了个哆嗦，粗略检查了一遍自己带的东西，就向前看去。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人：陈志刚坐在副驾驶座上，摘掉眼镜小憩，周开荣在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周开荣是一位说不出特点的女性，和陈志刚年龄相仿。若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带一种科研工作者的沉默。

选择了科研，就选择了沉默。古往今来重大的发明发现都是在沉默中爆发的，这倒是好事，因为更多的、数不清的人沉默了一辈子，哪怕一丁点成果都没研究出来。

他们二人从开始就一言不发，方浅蓝只得耐住寂寞，也睡起觉来。天上的水声很远，地上的车声很近。天地间仅存的这两种声音交织着。在他的脑海中，吉普车被撕裂成条状，和本就是条状的大风混合均匀，像一曲迟迟等不到高潮的舒缓的曲子。

隐约觉得外面的雨更大了，这曲子就要到高潮了。然而奏鸣断了——陈志刚毫无征兆地说：“开荣。”

“嗯？”她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开荣，你说，我当时要是没搞那个项目该多好啊……”

“就你？”周开荣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否含贬义，“我还不了解你吗？就让你现在再选一次，你肯定还搞那烧钱的玩意。”

“得，得了吧。我给你说，虽然我那次玩砸了，但是我那个思路是好的，你知道多少研究生都缺那样的思路吗？我那失败不是因为我，那是材料和环境太差了，根本支撑不起来那么大一个系统……”陈志刚用衣角轻轻擦拭着眼镜。 “那你想要多大的环境？就你设计的那个计算机阵列，少说得给你个三沙群岛才够用吧。隔行如隔山，你说你当初搞什么大型计算机啊，这不是自找苦——”

陈志刚打断了她的话：“哎，你还别说，要是能在南海搞上那么一大片网，没准还真……”

“滚！”

方浅蓝在后排听得满脸问号，不禁凑上前来：“陈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啊？” 陈志刚讶异地一回头，好像这才意识到车上还有方浅蓝这么个人，于是说道：“哦对了，开荣，这个是我的学生小方，今年刚高中毕业，这不是放暑假了吗，就带他一起来了。”

“小芳？好名字。你怎么又收了个学生？还是高中生？” “小方可是个热爱科学的好孩子啊！他父母认识我嘛，就想趁放假让我带他出去见识见识科学家都是怎么研究的。这不就相当于我的学生了嘛。”陈志刚笑着说。

周开荣白了他一眼：“就你还自称科学家？没误人子弟就算好的了。怎么，小芳同学，你以后想研究点什么？我可警告你，不要学你这个不靠谱的师傅。” “我……”方浅蓝被问懵了，尴尬地转移话题道，“那个，周老师，怎么称呼您啊？”

“你这不是叫得挺好的吗，总比开荣好听多了。是吧？”说罢，她斜眼看了看陈志刚，陈志刚却摆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

气氛再度尴尬起来。一时间只听得车前挂件来回摆动的卡塔声。

“周老师，你们俩是同学吗？”

“哟，你还挺会猜，适合当气象学家。”周开荣接过话，“猜对了，我和你这个‘德高望重’的陈老师是大学同学。后来他选择读研究生，听说现代计算机内部极其精密，雕刻难度相当大，他就开始研究了个什么大型计算机，相当于把普通计算机放大，降低了制造难度。但是因为漏洞百出，最后放弃了。” 方浅蓝还没听说过这段故事，疑惑地看向陈志刚，陈志刚此时一脸骄傲之色：“那何止漏洞百出啊，简直没一个零部件是能用的。不过后来我也靠着这个东西毕了业，说明我的想法还是很天才的。”

“你就别吹了，还不如大学毕业像我这样直接去气象局工作，天天看看云图打发打发时间，就把工制挣来了。我说小芳啊，我跟你说个事，你这个好老师当初可是三番五次地满世界借钱搞研究啊。后来赔得血本无归，现在都不知道还完别人的欠款了没。”

“早都还完了！你还不知道前几年我那个学生小龚有多火吗？他那个重大发现可真是震撼了社会一阵子，还有媒体说他发现了外星人迹象。不过我当时就觉得他那发现的啥也不是，现在你看看吧——不仅啥也不是，还给光学新增了一个谜。”

“不过啊，他那么一闹，确实是广为人知，引来投资的人也绝不少。他拿个手电筒和平面镜做实验能用上什么钱？投资里头一少半都让我拿来还债了。” 周开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合着你现在还欠你学生的钱？真有你的。”

“别提这个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陈志刚戴上眼镜，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个基地周开荣应该来过很多次了，单凭因为速度过高而在山间水泥路上急剧颠簸，方浅蓝就知道这是她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路了。

“还有多远啊？”

“不远。”周开荣淡淡地说。方浅蓝一听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有些沮丧。

方浅蓝感觉有点别扭。他们二人似乎什么都知道，而都不愿意——甚至是懒得——将前因后果向自己表述一遍。

行吧，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等会到了地方，老师让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不过，计算机和气象，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这位奇怪的老师，究竟研究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真是有点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