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上）

“逝者已逝，生者尚存，请节哀。”

这本是我养父的开场白，他并不怎么会安慰人，便在每次上门入殓时都会说上这么一句，也算是打了招呼，既不会显得没礼貌、过于死板，也不会显得热情过了头让主人家感到不适。他离世后，我便继承了他的习惯。

这一次上门入殓的开场如同以往那般，由一人领我进屋，可对方的开场白却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卡尔先生，实际上我们先生还活着。”

这行不说“欢迎”“再见”或者是“很高兴您能来”这样的客套话是惯例，可入殓对象还活着的情况我确实是第一次遇见，正心里想着大概是快撑不住了，可进入主卧时看着床上那位面色红润的老人，我还是不免有些迟疑：“先生，我不为活人入殓。”

“放心，卡尔先生。”老人看着我，那双蓝眼睛很浑浊，但很神奇的是，我看出其中蕴含的暖意，“我就快是个死人了。”

老人叫约瑟夫·德拉索恩斯，我听过这个姓氏，传说中他们家族因美丽的容貌被一个善妒的巫师下了诅咒，诅咒这个家族的人都活不过六十四岁，诅咒他们家族的最后一个孩子会在黄昏时死去。

这个传说是养父同我说的，他被大家誉为“理想中的送终人”，曾两次为这个家族的人入殓，那两次他都没有带着我。

“因为我们想安静而美丽的离开。”德拉索恩斯说，“我是最后一个。其实这原本不是我的卧室，原来的卧室是可以看到日出的，但是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日落，所以我搬到了这里。”

他说家里的仆人在一天前都被他解雇，当然，给了很大的一笔钱。最后一个女仆从小看着他长大，今天也会离开这栋房子——他不希望那个像母亲一样的人目睹自己离世。

“我和她都在等你，卡尔先生，您同您的养父都是很妙的送终人，不多言语，不多询问。”

老人右手握拳抵唇，轻轻咳了不多不少的三声：“但是您似乎还要更安静一些。”

我忽然有些伤感，实际上我从未目睹过谁的死亡，现在也不想目睹，所以我有些固执的重复了那句话：“先生，我不为活人入殓。”

他没有像刚才那样说自己，而是弯了弯眉，带着点拜托的意味：“卡尔先生，这栋大房子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请不要将我一个人抛弃于这空荡荡的世界。”

我想，或许这单之后，我可以定一个规矩：不为活人入殓。

至于这次……算了吧。

我会一些厨艺，却无法在这栋房子中找到方向，幸好老人没有行动方面的问题，才不至于让我们两个人因没有食物而提前离开人间。

在今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我无数次观察着这位说着自己将要死亡可实际上同健康人无异的老人。

即使容颜老去，但那眉眼间的绝美却仍是让人心惊，我无法想象年轻时他的容貌如何，因为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远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