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三）

慕将军府是在几个月前没落的，那时圣上一道圣旨下来，慕府一百三十口人全数锒铛入狱。

圣上一举查明，最后以慕将军企图造反的罪名将慕府抄家，并将慕将军问斩。念在慕家乃世代忠良，还有朝颜公主求情，就此放过其他人，包括慕歌。

慕歌那时身体已经极差，这次入狱更是雪上加霜，久卧床榻数月，醒时才知父亲已被问斩，娘亲不堪打击，追随着一块赴了黄泉。

刚醒时，他神志还不大清楚。看着偌大的慕家在一夜间没落，只留下老管家哭着跪在床边，一字一句说道：“少爷……老爷夫人……去了……”

自此，除了老管家和不知所踪的小五，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可为什么，明明他在昨日还是慕家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少爷，一觉醒来，竟是家破人亡，什么都不剩。

末了，他终是支撑了疲惫不堪的身体，往皇城走一趟。

路上的人对他指指点点，那些曾经的酒肉兄弟落井下石。他一拐个弯，就听到有人议论“狼顾相”三字，当即不由一怔。

狼顾相，是古代相术一种说法，指一些人在肩膀不动的情况下，能像狼那样，把头转动到极限，察看身后情况。这种人多是狼心狗肺且有帝王之志。

议论的人还继续说道：“听说圣上那会还不信，还是苏将军假意叫慕将军走在前头，又忽而叫住他，才真正印证了这个说法。”

“你们说，这左右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喝茶的人低着头问道。

“唉，你还别说，别看这左右将军平日时挺好的……我听人说啊，这左右将军早就暗地里不合呢。”一群人议论得正欢，不知是谁眼尖的看到了一旁的慕歌，大家立马都噤了声。

所有人都在看他，大家放下茶杯，谁也没多说什么。

“慕歌，”有马蹄声哒哒前来，慕歌回头看，就见着马背上的人跳了下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慕歌……你没事吧？”来者是苏怀，几月前恰好代父亲去讨伐贼寇，待回归，一路就听闻慕将军府被抄家一事，而且这事听闻还与自家父亲有关。

“慕歌。”想上前拉他一把，却不料他往后退。苏怀怔怔的看着扑空了的手，不由紧握双拳。

那时，他就该想到的，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慕歌冷眼看着他，忽而笑出声来。“解释你父亲是怎么将龙袍藏匿我幕府中，解释狼顾相对吗？”

老管家告诉他，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可悠悠天下之口都这样传闻，他还怎么不信。

“慕歌……”谁能料到短短几月竟发生这般定数？苏怀眼眉微皱，终是无话可说。

“我慕家世代忠良，想不到有一天竟会被扣上造反这样的罪名。苏怀，令尊真是好本事！”明明依旧唤着他的名字，听在耳边却早已充满仇恨。慕歌一步一步后退，离他越来越近。

“慕歌……”

“苏怀，你我兄弟情谊，自此断绝……”眼前只觉一黑，便全无意识。他没能看见苏怀冲过来的身影，也没能听见那声呼唤。

他想，苏怀，我们终于是势不两立了……

之后，慕歌在老管家的照料下渐渐有所好转。朝颜会偷偷出宫给他带些首饰典当。可毕竟一个是罪臣之子，一个是皇家公主。渐渐的，朝颜来的次数少了，到后来，听闻被圣上禁足。

两个月后，皇宫传来消息。圣上将最心爱的朝颜公主指给了苏将军之子苏怀,承诺只要苏怀战场上立大功，摆平了关上敌军，还穆华百姓安居乐业，便立即为他们二人成婚。

慕歌听闻，只觉一颗心苍凉地厉害。他那么疼爱的朝颜终于要嫁与别人，而这个人，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天，他宿醉不醒。

“慕歌。”苏怀赶来时，慕歌喝醉了躺在地上。他身子骨自七岁那年禁足后就渐渐不好，一直到现在，时不时气喘和呕血。别说是练武，就是拿剑，都未必有那力气。

“慕歌你这是做什么？”闻着这酒气，看着这满地酒坛，苏怀一皱眉，一把将他背起，背到床上去。

由于常年体弱，他并不是特别重，加上这阵子遭遇变故，更是骨瘦如柴。只是这面容仍是好看，即便狼狈不堪，也让人情迷意乱。

“慕歌。”俯身看着他的眼眉，苏怀微微叹息，将一床被子为他盖好。

被子是新的，这金丝绣的被褥倒是上等东西。苏怀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皇家司衣库的手艺。

皇家？那想必是公主那边拿来的，他不觉怒火中烧，本想着发作，却不料听到声响。

“朝颜……朝颜不要，还我……”即便醉着，也是叫朝颜二字么？苏怀听着他的呢喃细语，更是火冒三丈。

“慕歌！醒醒！”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看着依旧呢喃的双唇。苏怀一个火大，低头直咬上那两片薄唇。

许是觉有疼痛感，慕歌迷迷糊糊睁眼时，便见着眼前的人，当即瞪大眼，用尽力气推开他。

“苏怀！你！” 摸了摸被咬出血的唇，意识到自己居然被男人啃了一口，当即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我是外头那些小倌不成？要做那些事滚出去外面找那些去，滚！”

“外头那些，哪有你这番让人欲罢不能？”大拇指轻轻一抹嘴角，他看了一眼，那上面还有他的血。苏怀心情大好，又俯身上去。

“卑鄙，无耻！你！你想做什么！”染起红霞的双颊还在发烫，慕歌一边往后退，不觉背部 抵上冰冷的墙。

“我来是想告诉你，过两天我就要上塞北了。”此去路途遥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得空回来。苏怀抬眸看他，问道：“你会不会等我回来？”

在之前，他也会这样问。那时慕歌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每每打战，他总会提前知会慕歌一声，在出发前问一句，你会不会等我回来。

即便现在，他们已经是仇人。可还是想问，想听他回答那个字。可这次他却回答：“你最好是战死沙场，免得我看着心烦。”

“我要是死了，朝颜可不得守寡？”那嘴角不羁的笑掺了多少寒凉，他转身，只是不动声色的离开。

就这样吧，他们已经回不去从前那般要好了，那么从此刻起，让他去恨，最好恨一辈子，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