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雨不停

【纳特·托勒，八月一日，密苏里州】

我们三个人弃舟登岸，躲进了岸上的树林里。哦，不用担心那只船，危机过去后，水仙女们会回来送它去它该去的地方。

风暴精灵虽然多，但离我们还有一些距离。它们如同一张毯子一样覆在大地上方，随着厚重的乌云移动着。不时有闷雷响起，有闪电在云层中划过。

小伊抬起头，透过树枝的间隙望了眼天空。“闪电与雷声间隔约六秒，声速三百四十米每秒⋯⋯忽略光速的话，它们离我们有约两千零四十米远。据现在树枝摆动情况看，风大约是六级，风速10.8～13.8米每秒，也就是说在最槽情况下它们到达我们这要147秒，约合两分钟半。我们还是再快些吧。”

她说的这么多我压根就没听明白，而她得出的结论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所以她算这么多干嘛吗。

我们快步跑过树林，绕过一片灌木丛后暂停了一下，坐下歇一会儿。塞内塔总算是缓过了劲来，在喘气的间隙里给我们简单说了一下他的梦。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谈话，林间只响着远处的雷声。

“我总结一下，”小伊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沉默。尽管路途坎坷、后有追兵，再加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仍拥有稹密的思维。“第一，混血营，柏丽问莱迪——或者说暗示他——要不要求神谕出任务。第二，在你的家乡，你姨妈和你表弟，还有一个水女神。第三，新营收到了莉莉贝丝他们的消息，这个消息和你最后那个梦传达的信息一致。奥林匹斯有了一位新的敌人，乌⋯⋯我们怎么称呼他，‘又一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或者，‘你知道我讲的是谁’的那个神？”

“怎么会是‘你知道我讲的是谁’呢，他不是已经被砍成十八段了吗？”我不能理解地问。

“他说他是不朽的。在梦里，我只听见了他的声音，没见到他凝成实体。大概他现在还不够强大吧。”

“乌拉⋯⋯‘你知道我讲的是谁’，不是被盖娅骗到地上，然后被小儿子用母亲赠的镰刀给砍成碎片了？他的灵液中诞生了好多东西，他的身体碎块被扔进海里去了什么的。”小伊跟有人检查她背书似的说，接着她忽然睁大了眼：“咦，半羊人与宁芙们都是从他的灵液中诞生的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的亲缘关系似乎也不算太远，难怪没有生殖隔离。”

“⋯⋯，小伊！”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塞内塔，“现在他的妻子与儿子已经被打败了，轮到他⋯⋯”

“‘你们打败了我的妻子和儿子，就再由我来打败你们。’”塞内塔复述道。

“奥林匹斯神这么倒霉的吗，打完了爸爸，打完了奶奶，现在爷爷也来了，”我嘀咕着，“还有‘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他算哪一辈，继父？舅舅？大伯？”

小伊又睁大了眼，“等等，这么说⋯⋯‘你知道我讲的是谁’岂不是我的曾曾祖父？或者曾曾外祖父？”

“还是别这么想的好，”塞内塔建议道。

雷声远远响起，提醒我们追兵的存在。小伊又计算了一通，“它们离我们比刚才要远，大概我们方向不完全一致吧。”

我们又开始跑，直到跑出了树林，风暴精灵们被扔在了林子那边。然而我觉得我快要断气了，喉咙与胁部都疼痛不已。小伊更不用说，她几乎要摊到地上了。我与塞内塔分别抓着她的一只手，拖她向前。

前面竟然有了水泥路面，有点像一条年久失修的小道，路的表面坑坑洼洼的。再前面还有一大片建筑，看上去全都废弃已久的，有点像旧工厂。也许我们能进去躲一躲，哎，等等⋯⋯有更好的东西！

我激动地冲了过去。果然，在快塌掉的工厂门前、一堆垃圾后，有一辆车。嗯，严格来说，是四分之三辆。它原来的主人可能认为它就是垃圾了，但在我眼里，这简直就是堤喀保佑啊！

另两人这时也跑了过来，分别用看危险品和看机械装置模型的眼神看着它。“你想干什么？”塞内塔问，“这上面有什么零件被你看上了？我们不一定有时间等你拆⋯⋯”

“我全都看上了！”我激边地拍着它凹凸不平的车盖，“你们看不出来？这可是我们的逃亡座驾！”

小伊警惕地看着它。“你确定它的驱动系统还完好？就算是好的，你打算以何种能源提供动力？”

“哎，你直接问汽油怎么办不就得了，说那么高大上干嘛！”我得意地指了指靠墙摆着的几个大铁桶，“唔，那里就是，这些油都够我们开到加拿大去了。至于是不是完好，修一修不就得了！它主人大概是因为车盖几乎都没了才不要它的，对我而言，只要马达没出问题，只剩四个轮子都行啊！”

“只剩轮子也不成，还是得有个坐的地方的，”小伊理智地说。塞内塔问道：“那如你所说，你大概⋯⋯”他回头看了眼天，“需要多少时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给我五分钟。赫菲斯托斯保佑！”

【伊采薇，八月一日，密苏里州】

我真是没想到，这辆看上去和我爷爷一个辈分的老爷车竟然这么有用，尤其是现在我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片风暴精灵。

单就速度而言，纳特的车技真是没的说。我都不敢相信他能把这架废铁开成这个速度，巨大的后坐力把我紧紧按在了椅背上。如果忽略掉少了一半的车顶、没一块是完整的车窗、突突作响的发动机、落满灰的椅背和冒出大量黑烟的排气管，就简直就可以媲美跑车了。

塞内塔紧紧抓住车窗沿，力道之大让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你确定这没问题吗？这辆老爷车真的不会半路抛锚？！”

“嘿，兄弟！相信我的车技！”

“我相信你的车技，但我不相信这辆车！”

一声闷雷在我们身后炸响，我提高了嗓音以不被雷声盖住：“还有，你加了多少油？它不会熄火吧？！”

纳特没工夫回答我。他猛踩油门，从几棵树间穿过去。横冲直撞的车斩断了不少树枝，很多从车顶的裂漏了进来，剐着我们的皮肤。

“不要从树下走！雨天，树导电！”我拨开头发上的枝叉喊道。

“这雨不还没下下来吗！”纳特喊道。

我往车后望了一眼。风暴精灵组成的乌云团仍跟着我们，有雷电在它们之间闪过，看的我头皮发麻。

“小心！”塞内塔一把按住我的肩膀。车在这一瞬腾空了，紧接着又重重落地。纳特大叫了一声，车子不动了。

“哎哟⋯⋯”我用力揉着膝盖。就算塞内塔及时提醒了我，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前面的椅背。塞内塔也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撑着向前探着身子。“纳特？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我的心缩紧了。“纳特？”

还是没有回应。我和塞内塔对视了一眼，飞快地冲下了车，然后合力打开已经变形了的驾驶室车门。纳特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脑门上有一大块淤青，好在没流血。我们小心地把他从车里扒拉出来，让他靠着车门坐下。我用神酒给他擦拭肿块，塞内塔则检查车的情况。

“开不了了，”他敲了敲车前盖，“我估计纳特也要修至少四十分钟。”他又向后望了望，“可我们没有四十分钟。”趁着我们停下，风暴精灵们逼近了不少。我几乎已经可以在那一团浓云之中分辨出它们的身形了。“那怎么办？”

塞内塔试着去拉纳特的胳膊。对方呻吟了一声，眼睛打开一条小缝。“哥们儿，你没事就好！”他拍了拍纳特的肩膀，然后蹲下身背起了他。纳特又哼了一声。

塞内塔咬牙看着我。“走，走的越远越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甩掉它们。”

说实话，我对有没有能让我们安全藏好的地方保持怀疑。但动起来总比坐在那里等死好。

雨终于下下来了。开始还小小的，接着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离我们已经很近的风暴精灵们捣的鬼。雨珠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砸的我脑子发蒙。

“多谢了，老爸。你就不能帮你儿子一把吗？”塞内塔咬牙切齿地嘀咕道。纳特在他背上含糊地附和着。

前面渐渐出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但仍显得十分荒凉。我还看见了水面——不知道是湖还是池塘——在大雨击打下荡漾不止。“小心点，有水！”

“水的那边是什么？废墟吗？”塞内塔跟在我身后，气喘吁吁地问。

我这才注意到湖边一堆堆小丘状的物体。天色已相当昏暗了，我睁大了眼睛才能勉强视物。塞内塔说的不错，那的确是废墟，看上去至少荒废了两三年了。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的光亮让我看清了那些焦黑的残垣断壁，像是⋯⋯火灾的产物。“这里起过火？”

“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我住在佛罗里达，离密苏里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又两道闪电劈下，劈在了一边的废墟里。火花与砖屑四溅，惊得我跪倒在地。我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在不住地战栗。这是人类对自然最本能的敬畏。

“小伊！”塞内塔停下来拉我，他背上的纳特却“刺溜”一声掉在了地上。

闪电继续劈下，离我们不能再近了。我记得电流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可以把空气电离成导体了，那就意味着它可以击穿空气电倒我们。我一把拽起纳特的一条胳膊：“快跑啊！”

塞内塔拽起了他的另一条胳膊，我们仨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一旁的湖水在咆哮，身后风暴不减。我身上衣衫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可我甚至无法腾只手出来把它撩开。

“小心！”塞内塔第n次喊出这个词——一道闪电径直劈向了我们。万幸的是，他出声的同时也做出了行动——扑过来挡在了我们身后。空气中瞬间充满了臭氧与焦糊的味道。

塞内塔当然是不怕电的。那一下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让人倒地不起了，而他只是因为冲击力向前踉跄了几步。几串小小的电花在他的胳膊上噼啪炸响；他的头发，尽管湿透了，却在静电作用下根根竖立，显得滑稽而诡异。我与纳特则摔倒在地，我已经肿了的膝盖上又添出一道新伤，混着雨和沙疼的剧烈。

“我必须得反击了！”塞内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显出几分坚毅。他对着天空伸手，空中再次划过闪电，只不过，这一次是冲风暴精灵们去的。雷电劈过它们的云层，留下一道长长的无云痕迹。“大概干掉了二十来个，”他疲惫地说。

风暴精灵们显然认为塞内塔比我与纳特更值得对付，它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这是一场天空与天空之间的较量，没有我插手的份，只有被误伤的份。我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三巨头的孩子这种危险的存在，天生不会让周围的人多安全。我没有责备塞内塔的意思，没有他我与纳特已经死了十次了。我只是忽然觉得这句话应该再加一句：就算身边没有三巨头的孩子，半神们还是天生就不会多安全。

我拖着纳特试图远离他们。风暴精灵们已经堆积在了我们的上空，好像是即将向我们塌下来的天空。这种视角效果真的很可怕。

“小心！”塞内塔第n+1次喊出这个词，我都不知道该往哪躲。旁边的一棵树与半截墙被劈的炸裂开来，各种碎片飞溅。我就地滚开，用胳膊护住脑袋。这下好了，我的胳膊也添出了几道伤。同时我身体快过大脑地挥舞着手臂，就跟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你在干吗？我的大脑奇怪地问。

不知道，我的手回答，就是感觉得抓住什么⋯⋯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我僵住了。我的大脑瞬间重启并恢复状态。我意识到了方才我本能地想抓住的是什么了。

纳特。纳特掉进了水里。

在我那不甚专业的医学知识体系中，一个撞伤了脑袋的人应该卧床休息，而不应该被背着跑被拖着跑被弄摔倒被雷劈被雨淋还掉进水里。哪怕他有一半神的血统，那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因此变成一个傻子。虽然他已经够傻了，可他还是有可能变的更傻。我必须立刻救他。

“小伊，你救人，我拖住它们！”塞内塔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可听见了。

我跪在了岸边。湖中水花四溅，纳特在拼命扑腾，然而不出十秒他可能就会因为精力不足、肺部进水、体温过低等原因而沉入水中。

“组紃。”我轻声念道。

我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形容一根绳子，但组紃担的起这句话。半空中弹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组紃利落地绑住了纳特。因为担心他在无意识状态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我也绑了他的双手，但这也使他所受的浮力骤然变小。我得抓紧时间了。

组紃是一条棒极了的绳子，但也只是绳子，需要我的操控。我一边默默感谢曾经的每一节划船课上的实践一边小心施救。有一道闪电差点击中了水面——如果击中了那水里所有的鱼和纳特都将翻白肚皮——但在最后关头拐了个弯，击中了对岸的树。我从未见过拐弯的闪电，我猜那是塞内塔的功劳。闪电再次划过，远方的小丘、树木、孤零零的高压输电塔呈黑色的剪影状映在瞬间雪亮的天幕上，像是黑白的照片。

纳特被拽到我身前，我费力地把他拖上了岸。当我触及他的皮肤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好烫⋯⋯他在发烧。我从衣袋里拿出了神食，已经潮了，但还能吃。可纳特死活不肯张口。

“怎么样？”塞内塔几乎是滚过来的，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泞。“你们要不要去找个没塌的地方躲一躲？我一个人可以对付它们。”他指着那片废墟说。

我不愿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风暴精灵们，但我清楚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更何况纳特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有个计划，”我艰难地开口，同时指着远方，“看到那个了吗？”

“嗯，高压输电塔吗？”

“是的。”我把扩展开来可以讲上几天几夜的电学知识压缩在二十秒内迅速解释完。“变压器*，”我强调道，“只要没了它来降压，那三千伏到一万一千伏的电压，我相信风暴精灵们也禁不住。”

“好的。”塞内塔站起身来，把他的背包卸下丢给了我，“我去解决它们。你与纳特找个地方藏好，我到时候来找你们。”

他向远方跑去，风暴精灵们紧随其后。我注视着在一片乌云下奔跑着的那个背影。

“库伦、安培、伏特、欧姆、焦耳、瓦特、法拉第、宙斯*保佑。”我喃喃地说。(宙斯：嗯？！你竟敢最后一个才提我？！）

接着，我吃力地搀着纳特，拖着他向那片废墟走去。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出自曹植《洛神赋》。

＊变压器：变压器（Transformer）是利用电磁感应的原理来改变交流电压的装置，主要构件是初级线圈、次级线圈和铁芯（磁芯）。主要功能有：电压变换、电流变换、阻抗变换、隔离、稳压（磁饱和变压器）等。

＊除宙斯外，其他人全都是物理学家，他们的名字同时也是一种电学单位。从左到右依次是：电荷的单位库伦（简称库，符号C），电流强度的单位安培（简称安，符号A)，电势、电势差即电压、电动势的单位伏特（简称伏，符号V），电阻的单位欧姆（简称欧，符号Ω〈欧米伽，第二十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希腊字母〉），电势能及电功的单位焦耳（简称焦，符号J），电功率的单位瓦特（简称瓦，符号W）及电容的单位法拉（简称法，符号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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