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童年·蜘蛛·阴影

一、

还有三步⋯⋯

两步⋯⋯

终于到了！

“报告！”伊采薇扑到教室的门框上，气喘吁吁地喊。她的一张脸涨的通红，这既是因为剧烈的运动，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哼，回去一定要教育一下老爸，如果不是他炒菜忘了开油烟机，我也不会收拾厨房弄的迟到！她暗暗地想。

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一看见她就开始窃窃私语，这让采薇的脸又红了几分。“进来吧，采薇。”站在进台上的老师并没有生气，看着她说，语气很是慈爱。

教室里回荡着的议论声更大了。采薇匆匆跑向自己的座位。

“切，学习委员带头迟到！”

“我昨天迟了一分钟都被老师骂了，伊采薇凭什么不用被骂？老师太偏心了！”

“哼，不就是仗着成绩好一点吗！”

老师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教室里这才安静下来。采薇也来到了座位上，她的同桌，一位扎双马尾的女生目光不善地瞪了她一眼，而她只当没看见。

“好了，刚才我们说到，这次的期中考试，我们班进步很大，有六位同学进了年级前二十名！尤其是伊采薇同学，再次成为了年级第一名，并且比第二名足足多出十分！”老师越说越

激动，看向采薇的目光都满含欣喜。

采薇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她很清楚，她的同学们现在肯定都满怀敌意地看着她。成绩好的孩子分两种，一种与其他人关系很好，被其他孩子拥护；另一种则被嫉妒讨厌。伊采薇就属于后者，在这个班级，她就是全班孤立的对象。采薇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为了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做过很多努力，但一切都是徒劳。后来她终于明白了，是因为她的血统——她是中美混血，皮肤比别人白，头发比别人卷。十来岁的孩子单纯又残忍，他们排斥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她与自己不同，她又比自己优秀。

采薇叹了一口气。她熟练掌握了各种数学题的解法，但她对如何改善自己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办法。无论如何，还有一个多学期她就要升初中了。那是一个新的开始，到了那时候，一切都会变好吧。

二、

九月末的阳光仍然十分毒辣，柏油路在如此高温的炙烤下似乎都变软了，采薇踩在上面，感觉脚底黏糊糊的。阳光好像有着实际重量，让原本就承受着书包重量的肩膀不堪重压。汗水已在后背上蔓延出深色的图案。

爬楼梯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好不容易来到班门前时，伊采薇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但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小心地打开教室门——嗯，没有黑板擦什么的掉下来，门前也没有放香蕉皮，她舒了一口气。虽然这等小把戏根本捉弄不了她（“把黑板擦放那里，看看重心的位置，很明显它不会从前面掉下来砸到人，而是会从后面翻过去好不好！”)，但日复一日地应对这些也让她很烦。

教室里的一切都很正常：黑板上写着一行字“第一节体育课改上自习”；几摞作业凌乱地堆在讲台上；大部分同学在各干各的事，还有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打闹。几架老式的电风扇悬在几十个孩子的头顶上不厌其烦地转着，和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给这片躁热带来一丝清凉。

采薇坐到了座位上，正要把书包放入桌肚，却在桌肚中摸到了某个不明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个硬纸盒子，印着漂亮的花纹，还打了个蝴蝶结。正面的“至伊采薇”四个字表明了这个盒子属于她。

采薇愣了愣。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又晃了晃盒子，感觉也不是很沉，猜不出来是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儿，正打算把它置于一边待会儿再处理，却忽然感觉有人拍她肩膀——是在教室后打闹的几个男生。

“嘿，伊采薇，这是我们哥几个送给你的礼物。”为首那个嬉皮笑脸地说。

“不用了，谢谢。”采薇垂下眼眸，淡淡地说。

“唉，你这就不对了！”一个刺猬头的男生又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一把扯下了蝴蝶结。盒子顿时散开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是一个一次性塑料杯，盛着很多黑黑的小东西，还在动⋯⋯

采薇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蜘蛛，她的大脑响亮地叫出了她最害怕的东西的名字。

“你喜欢的话，这里还有很多！”男生们坏笑着，又掏出了几个装满蜘蛛的矿泉水瓶。旁边有女生厌恶地叫了起来。

采薇猛然转身，小腿肚子重重地磕在了椅沿上。蜘蛛们向她爬来。它们飞快地挪动着八条腿。

“绝了，老大！”“刺猬头”一脸兴奋，“你怎么知道她怕这个？”

“那次值日时，一只蜘蛛就把她吓成那样，我能不知道？”“老大”很是得意。

采薇使劲推开了他们。她的小腿疼得直抖，但她还是设法跑出了人群。可是男生们并没有就此打住，他们把瓶子扔到了她的脚下。

采薇背靠着墙，看着无数黑漆漆的小东西向她涌来，忽然间头疼欲裂。

男生们放声大笑，不少女生满脸嘲讽。“嘿，伊采薇，你怎么不试试用你聪明的大脑想想办法？”有人大声问道，又引起笑声一片。

她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坐在织布机前。忽然，少女变成了巨大的蜘蛛。她或它死死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恨意。她知道她或它讨厌自己。

——你为什么讨厌我？你们又为什么讨厌我？

蜘蛛来到她的脚下，她退无可退。她尖叫着跺脚，却无法逃离。

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伊采薇。你是我的女儿。你无需害怕一切东西。

——你又是谁？为什么我不用害怕？

脚腕处传来刺痛感，采薇恍然发现，蜘蛛们已经开始了攻击。她已经被包围了，被一群蜘蛛，它们恨她；被一群人，他们恨她。

她想起⋯⋯六岁那年刚搬家到中国，她与爸爸打扫老家的房子时，她被蜘蛛吓坏了。爸爸蹲下来抱住她：“不用怕，采薇，爸爸会保护你。”

——爸爸，你在什么地方？我好害怕⋯⋯

“老大”愣了一下，他好像看见了伊采薇的泪水。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玩过了该停下来的时候，有女生害怕地叫了起来。他抬起头，看见伊采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

“蜘蛛。好多好多蜘蛛。”伊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讨厌我。它们⋯⋯”

“采薇，别怕。这里没有蜘蛛。”伊恩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

采薇呜咽了一声。伊恩抱住了她，让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泣。在他接到采薇班主任的电

话时，天知道他有多担心。他急匆匆地赶到学校，看见采薇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发丝凌乱、双

目红肿，那一刻他就决定了，这所学校绝对不能再念了。

“采薇，我们转学吧。”伊恩怜爱地抚过女儿的头发，“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实验小学、外国语学校，或者任何一所你喜欢的学校。”

采薇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抽噎着问：“转学？”

“对。不用担心学区和路程什么的，爸爸会解决的。只要你想离开这里——你在这里这么受委屈，爸爸怎么放心。”伊恩说。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伊恩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亲爱的女儿⋯⋯你终究会长大的。我知道，你终究会属于另一个世界。爸爸无法保护你一辈子，但至少，在你离开我之前，爸爸都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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