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初雪》

已经冷了快一个月，雪还未落，阳光却也不见踪影，天终日是压抑的。

灰蒙蒙的天空下，寒风刺骨，教人缩在教室里，不敢走出去，即便如此，手还是会被冻到握不住笔。

少女所在的位置是风口，窗户经常会被吹得哐当作响，而坐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她只能把有些僵硬的双手捂在嘴边，哈出一口热气，以此来获得片刻的温暖。

她是坐在窗边的，捂热完手以后，她最爱干的事，便是再哈一口气在窗上，染上一层朦胧的雾，然后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写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龙牙。

今天对少女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今日是初雪落下的日子，新的一年到来的象征，也是......与离别了一周的他相见的日子。

未来的宏图在她眼前展开——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的大衣抢过来，毕竟那个大朋友，要谦让自己的嘛。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她这回是不是装过头了，短袖加长袖加外套就敢在这样的天气行动，被冻也是活该，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被吐槽呢，如果被吐槽她就.....

“乐正绫！”

一声叫喊，如同平地惊雷，把她从思绪中打断，她扭头望向讲台上的老师，对上那染上一层霜的眼神，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十五上票，龙牙对不起，我要迟到了。

“啊......啊，老师我在。”

阿绫想说什么，完整的句子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最后只能丢出一个在数学课上和数学老师说得最多的四个字——老师我在。这四个字是绫的噩梦，因为每每说出这四个字，就又要去讲台上丢人了。

“在在在，在什么在？上来拿成绩。”

阿绫拿到了成绩单，鲜红色的分数，刺痛着绫的双眼，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难以做到，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砰砰直跳的心。心跳在绫听来都是沉闷的，而每一次心跳也都在绫的身体里引发大地震：今晚她要失约了。

“你也失约了吗？”

良久，阿绫才望向窗外，望着那阴沉沉，却没有下一步动静的天空叹道——历年都是今天下雪，不会迟，也不会早，只是，准点了许多年的初雪，也在今天失约了。

“连雪都会失约，何况人呢？”

阿绫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教室的，只是在校门口望到来接她的母亲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了，接下来的剧本她很熟悉——上交成绩单，然后在家里被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这周和某人的约会又要泡汤了。

不过，说起约会，绫对相恋太久的人会没感觉这句话是鄙视的：她和她那位，在一起两年，从十六岁那年跟他，现在十八了，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完全没有腻味的感觉，就如同看了十来年，将要看第十八年的初雪那般，怎么样都不腻味。虽然说的确是很熟悉了，就如同左右手一般，可谁会不爱护自己的手呢？

母亲已经走到跟前了，上缴成绩单，数学，地理，英语，三个大红......

绫是被拖回家的，刚回家她就立刻发动尿遁，跑到厕所里调一个闹钟，闹钟八点钟响，闹钟的声音和自己的手机铃声一样，顺带因为手机卡了一下，所以连给某人说明情况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出去受死。

母亲熟悉的数落，什么要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不好好学习对不起她老人家，成绩那么差，以后也只能出去打螺丝......诸如此类，阿绫已经听得耳朵怀孕了，母上每次都能说得很多，并且说的时候时间会流逝得很快，然后水也不喝，咽把唾沫，就还能再续航半小时。对此，绫能做的，就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以后是优先奔赴自己的感情，她才不会去给那些吸血鬼剥削呢！

冷天，天黑的总是快的，对母亲的数落已经产生抗体的绫，歪头望向窗外，那里有一个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黑白色的头发随着风飘动，他也在抬头望向绫所在的地方，对视的刹那，绫脑海里蹦出了一句话：茫茫人海，一眼万年。或许，与他，真的是十世修来的共枕缘？

“乐正绫，妈妈的话你有在听吗？你现在读书这么差，以后出去干流水线也只能打螺丝，做的别的别人都不要你......”

绫母亲的声音打断了绫延伸的思想，并且绫这一歪头，直接给母上叠了buff，让她说得更起劲了，一下子，时间的流逝好像更快。

“有有有，我会努力的了。”

虽然有了抗体，但架不住量大啊。绫最终还是淹没在母亲的数落中，期间她偷偷用余光瞟向窗外，刚刚那拉长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昏黄的灯光下空空如也，偶尔有几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驻足，然后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让你久等了啊.......”

绫低声呢喃喃，再不跑出去，约会就泡汤了，况且再被数落下去，第二天就要来了啊喂！而绫能寄托的只有她留的后手，那根救命稻草，是绫最后的希望。

“蝉时雨，化成淡墨渲染暮色，渗透着，勾勒出足迹与车......”

适时的，绫的闹钟响了。

“妈，我去接个电话。”

绫不等母亲回应，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的跑到门外，才从口袋里拿手机出来，然后掐掉闹钟，像模像样的接起了电话。

“班主任，我们要回去补课吗？这个周末都要补课吗？好的好的，老师，我马上回去。”

电话的那头，空空如也，电话的这头，是一脸泪汪汪，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乐正绫。这就是绫的后手，做一个假电话，然后run回宿舍。其实绫不是很喜欢住宿舍，因为她想有一些私人空间，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

“带几件衣服去，路上记得买吃的。”

刚刚绫故意说得很大声，这打消了阿绫母上大人的顾虑，毕竟一听到老师的话，母上大人立刻就无脑起来了，甚至没有去和老师确认一下。

“好嘞妈。”

阿绫几乎是冲下楼的，三步阶梯当做一步，直接跳下去，绫甚至巴不得自己会飞，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绫的每一步，都点亮一盏声控灯，短短一分钟内，五层楼的声控灯全被绫踩亮了。

楼梯口的窗户没有关，生冷的风夹着一些飞舞的白色精灵，灌进了楼梯口。风，止住了绫的脚步，那璀璨的红眸，望向了窗外。

阿绫怔怔的，望着墨染的夜色，有些出神，红眸暗淡了，她的心里有些失落——初雪没失约，她失约了，原本约定的看电影......

阿绫想到了很多，想到了相恋是两年前的初雪，那时候他们约定好，要看每一年的初雪。

楼梯被夜色吞噬了，声控灯不会亮太久，而绫安静到了极点。

“现在那么晚，明天再见吧。”

绫一步一步的往楼下挪，那褐色的发丝被风撩起，细碎的发丝在风中飘舞，她现在很想见一面自己的恋人，只是......他家离这是有些远的，再把他唤出来，为自己的失约买单，这很不好。

吱呀一声，有些老旧的门被绫推开了，夜色中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风在呼啸，阿绫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以及脸上有些僵硬。她抿了抿唇，润滑一下那干燥的嘴唇，深吸一冷气，尽量让自己精神一些。

稍作调整，阿绫便迈开步子，朝着茫茫夜色里走去，走向校园，然后再想想，怎么和他说......不管怎么说，是她失约了。

刚走两步，阿绫就拿出手机，划开熟悉的聊天界面，看看他有没有急着找她，可结果意外的，只有两个问号，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消息。一时间，绫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给他发消息——兴许，他在忙也说不定，要不先回去，明天再道歉吧......总之，的的确确是，她失约了。

“我说，走路能看看脚下吗？”

熟悉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几分无奈：绫啊绫，走路从来不看脚下，也不在意四周，为此好几次钱掉了都不知道，还经常错过自己所爱的餐馆，总的来说是个冒失鬼。

“你不是回去了吗，乐正龙牙。”

阿绫回头望向了他，他黑色的那半头发里，掺上了些许的白色，就好像他要变成一头白色那般。也是同一时间，阿绫刚刚的失落，现在化作飞雪，消失在夜空之中，一抹桃花，在她的红眸中雀跃。

“站累了，来坐着等你，怎么，和家人吵架了？”

龙牙跳起来，拍拍屁股，伸展伸展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在绫的身上。

龙牙本身是不怕冷的，况且里面穿得还厚，这件大衣就是他特意穿来给绫的，毕竟和绫约好了一起看初雪，怎么能冷着绫呢？

“哪有吵架，都是我单方面挨骂。”

阿绫拍掉了在龙牙头上的雪，把手缩在袖子里，然后从披着的大衣下面把手伸出去，隔着袖子拉起龙牙的手。

“直接牵就是了，不用怕冷着我。”

龙牙直接把手伸进了绫的袖子里，握紧了阿绫那有些冰凉的手。

“我今天迟到了，抱歉。”

初雪下得很大，没一会，他们二人就染上了些许白色。下了雪倒是没那么冷了，不知是真的没那么冷，还是陪伴着对方而没感到冷。

“乖了，今晚情有可原，还有阿绫，初雪也迟到了，往常他是五点二十下，今天晚上才来。”

龙牙话音刚落，绫就已经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活力满满的背影。而龙牙只能笑笑，而后加快自己的步伐，追赶她。

再往前不远，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一个卖有小吃的公园，有人推着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来卖。这处地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赏雪的好去处，毕竟可以顺带填饱绫的肚子。

天下唯美食不可负也——某种意义上，阿绫继承了她的某位朋友，具体表现为看到麻辣烫，绫就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的向前去。而龙牙就默默跟在后面，替她付钱。

“刚刚你说下雪时间是，五二零？”

麻辣烫已经囫囵吞枣了一半，绫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刚刚龙牙的话，这个时间在他们之间出现了太多次，绫都PTSD了，而龙牙最爱的就是利用绫的PTSD为自己谋“福利”。

“我也爱你。”

这句话换来了绫的白眼。

“去，没爱了，天天套路我。不过当务之急，我今晚去哪睡？”

阿绫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油腻腻的嘴角挂上一抹察觉不到的狡黠，不知何时起，绫便有了入住龙牙家的想法，反正龙牙是一个人住。不过绫的思想并未延伸太远，她发觉了龙牙盯着她嘴角的目光，手忙脚乱的抽张纸擦嘴。

“我家还蛮大的，别急着擦嘴啊，还没吃完。”

到底是情侣，绫在想的，龙牙也在想，他孤零零的家，需要一个女主人，他的也需要和绫有一个真正确定的未来......

“吃饱咯！走，去逛逛。”

龙牙话音刚落没多久，绫就站起身，抽张纸随便擦擦就完事了，毕竟绫一向是雷厉风行的。饭后保留节目当然是提议闲逛，这样的提议龙牙自然是应允的，毕竟和恋人同行，没有拒绝的理由。

漫步在来了许多次的公园之中，默默看着雪花飘舞的场景，不知不觉间，他们周遭的树木也添了一抹银。

他们二人都罕见的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牵着手，汲取着对方在寒冬中的温暖，偶尔的对视也在会心一笑中移开，望向周遭，默默记在心里，期待着以后与后辈讲述他们的故事。

雪愈下愈大，雪花满天，将天地染成了银白色，微风一吹，银白色的精灵便雀起来，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舒展自身。

又不知何时起，他们二人彻底白了头。

“我说，龙牙，现在，我们算是白头了吧？”

绫的嘴角挂上一抹春，她现在很想看到未来，看看他们二人的终点在何方。

“算了，白首不分离，现在是，以后也是。”

龙牙的声音很轻，化作一股暖流，流入绫的心田，为绫的脸颊染上一抹霞红。他想，他和绫还有很多场初雪要看，至少直到他们二人离世一人之前，他们看初雪的都会是两个人。

初雪，是一切的开始，代表着新的轮回。这是绫翌日写下的日记，尘封许多年以后，被绫捞了出来，代价是绫巴不得一刀囊死那时候的自己。

而无论轮回多少次，我与你，乐正龙牙，都将并肩走下去。后面这句话，让绫直夸自己预言家，因为许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将携手同行，再看一遍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