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承诺 本来就是说给傻子听的

方惜文很讨厌过节，生活里无论干什么都喜欢一个人的她，在平凡的日子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宁静，她试过一个人吃火锅，想点什么菜就点什么，不用在意别人是不是不喜欢吃内脏，喜不喜欢吃辣，点几盘肉，等等这些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情来，以前与一个朋友吃饭，本以为吃个火锅最后结账AA就好，没想到这个朋友只愿意付上自己点的菜品的钱，她不是在意这点钱，而是那一份尴尬和不公平占了上线，付，自己心里过不去，不付，朋友又在那里笑脸相迎，似乎自己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不舒服，索性以后她不再和那个朋友一起吃饭，渐渐的，方惜文但凡想吃火锅，也都是一个人去了。

她也尝试过一个人看电影，吃着一大桶的爆米花，也试过一个人逛街，想逛多久都可以，都磨蹭也没人管你，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不用在意别人的评价，那一份舒适感，是所有朋友都给不了她的。不是她不愿意交朋友，而是过去的一切让她失去了交朋友的勇气和耐心，大学读下来也就只有余歌这一个朋友，大学毕业就和余歌开了这所工作室，余歌善于变通，交际能力强，接单子都是余歌来，而方惜文大多都躲在工作室里完成作品，很少会跟客户交流，如果硬是要沟通，她也会在电话和网上进行，她不善于交际，她害怕跟人近距离交流，她害怕自己还是会忍不住伸出右手跟别人握手，最后什么感觉都没有，高中方惜文失去的那些，副作用是一辈子的。

余歌知道方惜文有着死亡社交。大学的时候，很多学长和学弟都喜欢方惜文，她的气质很特别，人又长得好看，平日里话不多，很符合男生们喜欢文静女生的取向，但没有人能够跟方惜文讲话超过十句，因为他们得不到回应，甚至有些外向的男生会直接拦下她告白，换来的很可能是方惜文低着头颤抖的模样，她很害怕异性地靠近，所有的神经都在躲避。大学四年，方惜文收到了无数次告白，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文文，你不会不喜欢男生吧？”某一次余歌趁着方惜文完成一个大单，心情不错的时候问道。这么漂亮的女生到底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她很好奇。

也就是那天，余歌知道了顾辰的存在。

顾辰对于方惜文来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与其说是救世主，不如说是躲避暴风雨的山洞，在最黑暗的阶段给了她一个哭泣的港湾。

方惜文时不时还是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夏梦洁灌下了最讨厌的胡萝卜汁，自己平静挣扎，那些令自己呕吐的液体还是顺着喉咙流到了胃里，还有不少流到了白色的校服上，平日里就算是看到都会皱眉头的东西，硬生生被她灌进去了一整杯，导致自己一个星期了都还在那里呕吐不止，甚至还因此被传出了怀孕的谣言。还有，她时不时还会梦到林殊，总会在自己的书包里放芒果皮，弄的书本脏兮兮的，自己的手上也因为过敏长满了红点，更可怕的她还会梦到那些素不相识的男生，一个个都长的很好，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只听到他们一直一直都在笑，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变得冰冷。她只能看到叶子，那张脸得意地笑着。

她喜香，睡前会点上香薰才能入睡，她总会点着一个小台灯，她怕自己某一场噩梦醒来自己的世界依旧是黑暗的。

再度见到顾辰，她显得不那么冷静，过去的一切都似乎卷土重来，老实说，当她听到叶子已经不在的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恶人有恶报，老天终于开眼，可当她对上顾辰那双警惕和怀疑的双眼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凉了一大半，他不相信自己，他以为叶子的死是自己的报复。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顾辰都站在大众的那一边，审判着站在对立面的自己。

自己一声不吭的时候，他为自己发声，把自己温暖的外套披在身上，给自己讲笑话，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怀抱，放学等自己一起回家，他已经尽力了，方惜文告诉自己，他一个外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那一段时间里，她暂时脱离了受气包的身份，顾辰说过，他和自己永远都是一边的。方惜文信了，可那时候的她不知道有些承诺它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被遵守了。

顾辰高三，学业很繁重，他没办法再跟方惜文见面，而一直都顾及着顾辰警察世家的叶子等人，蓄谋已久，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他想保护的只是一声不吭的受气包而已。”

她买了一把很大的剪刀，她想象着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地戳进叶子的心脏会有什么样的声音，她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后悔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是满脸的惊讶，没有想到受气包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她很好奇，面对死亡的审判，她会是怎么样的。

可接下来的一周，满心都只有报复心理的方惜文却高烧不止，呆在了医院里，她知道是顾辰搞鬼，在自己的保温杯里掺了咖啡。她身体软塌塌的，只能无助地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地输进自己的血管里，为什么这么慢，方惜文臭骂道。

他明明说是站在我这边的。她咬着嘴唇，流下了眼泪。

但她出院，父母眼里的忧虑却更多了，几番盘问下才知道叶子受伤进了医院，而有监控拍到了方惜凌，说是协助调查，但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她赤着脚打的去了关着弟弟的警察局，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是顾辰，而身边的那个人和顾辰的眉眼相似，应该是他的父亲，当她对上顾辰那双惊慌失措而又愧疚的眼神的时候，方惜文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为由那双眼睛怒视着他。

顾辰作为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成为了方惜凌定罪的决定性因素。弟弟宣判的那一天，方惜文在海边站了好久，吹了好久的海风，涩涩的，咸咸的味道，从小到大，自己都是旱鸭子，学不会游泳，母亲总说，怎么这么笨呀，万一以后掉到水里，不会游泳就被淹死了。

方惜凌说了一句，姐没关系，我会努力学好游泳，将来，我来保护你。那双明亮的双眼至今都在方惜文的脑海里清晰可见。可那双眼睛已经在现实里彻底地消失了，那天，她死去了三个人，一个是方惜凌，一个是顾辰，一个是曾经的自己。

她恨顾辰，同时也恨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因为方惜文不会原谅自己，自己现在的生活都是以方惜凌的未来为代价的。

方惜文知道，在监狱里的每一天，他都特别难熬，会遭到人的欺负，叶子的父亲始终会在其中作乱，他身上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就算夹紧尾巴做人，他的生活也安宁不得，就像从前的自己那样，每次去看他，他总会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方惜文知道，笑容可以装，但眼神骗不了人，他没有光了，一点都没有了，眼神里的麻木让她心疼，她知道惜凌本来想当一个篮球运动员，可现在他只能在监狱里跟杀人犯呆在一起。

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一个人不幸，她宁愿是自己，她现在收入稳定，住着好房子，吃着健康而又新鲜的食物，偶尔心情不好还可以看电影喝奶茶，还能继续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她宁愿这些好生活是属于弟弟的，每当自己想要笑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弟弟，然后收起自己想要笑的想法，并臭骂自己一句，没良心。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是不想开心，而是过去的经历告诉自己，你不配开心，例如方惜文。

“文文，睡了吗？”

“还没。”

“今天有一个客户下了一个单，是一本书的插画内容，但这个作者一定要跟你见面商讨……你看……”

方惜文知道工作室是两个人的，余歌忙前忙后打点关系自己却一直躲在角落里画画，这确实很说不过去，平日里她能够推脱的都帮自己打点好了，这一通电话能够打过来，她知道这个余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好吧，那你约他明天下午一点半到我们工作室，我跟他面谈一下吧。他叫什么名字？”

“陈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