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物有所属

光影继续在奶奶金色的皱纹里游移着。

面对眼前这位痛失爱孙的老人，木易心里百感交集，觉得她像极了自己已经离世多年的奶奶——她们都是那样的饱经忧患，却又乐观、慈祥。

“奶奶，您一个人住在这儿——”木易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住得——习惯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奶奶说，“和我的幺儿一同住。”

木易知道奶奶嘴里的“幺儿”是指杨子，心里酸酸的。

“我只当幺儿还在外面上大学。”奶奶认真地说，“放假了——她就会回来的。”

“奶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了。

“幺儿她爸，几次让我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我不能去啊！”奶奶说，“幺儿在这儿呢，她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如果我也走了，谁来照看我的幺儿呢？”

木易心里真是万般滋味，又忍不住关切地问：“奶奶的生活，政府没有安排吗？”

“他们让我去养老院。你看，我的身体硬朗着呢！去那里做啥子！再说了，哪天幺儿回来了，家里没有人——找不见我咋办？”奶奶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每天守在这里，看着她的房间，摸摸她用过的东西——就感觉她——还在我身边——还活蹦乱跳地活着。”

“奶奶——”木易已经有些情难自已，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呵呵，别难过啊！不说了不说了！”奶奶爽朗地笑了笑，眼睛里却分明噙着泪水。

“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情义的娃娃。”奶奶抹了下眼睛，说，“你——能来看她一回，相信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奶奶，我不明白——”他说，“上周我——还和她联络呢，怎么突然——突然她——就——”

木易悲怆地说不下去了。

“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一点。”

奶奶沉思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坚强又隐忍的老人。

“我这一生，见了很多的世事，离奇的也听说过不少，可是你们的事——”奶奶摇摇头说，“我的确——看不太懂呢。”

木易将腕上的手链取下来，说：“奶奶，我知道这个是您祖传的。这次来，也将它还给您。”

奶奶接过手链，放在手心里摩挲着，说：“既然——幺儿已经给你了，你就留着吧。”

“——其实——”他嗫嚅道，“杨子并没有给我呢——”

“哦？那是怎么——”奶奶疑惑地看着他。

“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奶奶，我也说不清楚，手链——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木易只好把那天傍晚救杨子落水的一幕跟奶奶说了。

奶奶听后，若有所思地怔了一会，才喃喃地说：“我也讲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不过有一点，这铃儿——既然能到你的手上去，我想，应该——自有它的道理吧——”

——自有道理？是什么道理呢？木易暗自思忖着。

“手链，你还是留着吧。”

“奶奶——”

“这一只，和你戴着的那只是一对儿。”

奶奶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了另一只，递给他。木易将两只铃铛捧在手心里。

——果然是一对儿！

曾经在茶山学校实习的时候，有很多次，杨子就是戴着这一对铃儿骑着单车在他的目光中飘然而去的吗……原来这些零碎的记忆不是幻觉，都是真的！

“这个铃儿是幺儿最后留下的。”奶奶顿了一下，说：“你把这个也戴着吧。”

“这怎么使得？奶奶——”

“你戴着合适，戴着吧。”奶奶坚持道。

“这是您祖传的！不可以——”木易推辞说。

“什么祖传不祖传的！既然是一对儿，哪有分开的道理呢？”奶奶执意将两只手链戴在他的手腕上。

“如果幺儿还在，该有多好！”奶奶看着眼前的这个长相斯文、眉清目秀的男孩，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奶奶，都怪我！怪我——当初没有提醒她。”他无比自责地说，“我明明知道那场地震的，可是我——竟然忘记了！都怪我！如果我能早些告诉她，也许她就不会——”

“不怪你的！娃儿。”奶奶安慰道，“我说过，这或许——就是天意，是天意吧！”

“以前杨子也问过我，关于未来发生的事情。而那时候——我只顾着跟她——说笑逗乐，竟然没有记起那场地震来。”他是真的悔恨了，无比难过地说，“我——我现在——都后悔死了！”

——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愧疚是发自肺腑的。

“娃儿，你别笑我迷信哦，我是相信命运的。”奶奶抚着他的手，很深沉地说，“如果，那是幺儿的劫难，即使你提醒她了，她也很难躲过。如果她命不该绝，我想，我想——冥冥之中会有安排，就像——上天让你们隔着两年的时间认识一样。”

——奶奶的话很有道理！

他突然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说，结识杨子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是为了让他们相识，那么，这段穿越两年时空的交往——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让他见证她的死亡吗？不，不应该是！也毫无道理呐！如果不是为了见证她的离世，那是为了什么呢？还会为了什么呢？难道——

他突然记起了《触不到的恋人》中女主于最后时刻在信箱里的留言——让男主成功地避开了车祸，挽救了男主的生命。

可是，那毕竟只是一场电影呐！他也可以吗？

那场地震发生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从理论上说，如果能够像以前一样联络到那个时间点之前的杨子，是可以让她避开灾难的。可是实际上，他们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失去联络了。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呢？

他突然就很想再到杨子的墓前去看一看，给她烧点纸钱，也陪她说说话。仿佛他对她的死亡负有某种责任似的，也冥冥之中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使命一般。

他要告别奶奶了——

“奶奶，您以后要多多保重身体！”

“怎么，你要走了吗？”奶奶听出了话语里的别离。

“嗯，我想再去看看杨子。”他说。

“好，我这就带你去。”奶奶作势要起。

“不用了，奶奶，我知道她在哪里。”他不想奶奶来回地奔波。

奶奶怔了一下，感激地说：“好吧，我替幺儿谢谢你。”

“奶奶，您多保重！我会再来看您的。”

“谢谢你，娃儿，你也要保重自己。”奶奶一脸依依的表情。

“会的，奶奶。”他也有些不舍，说，“那——我走了。您，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奶奶踌躇了一会，有些艰难地说：“如果——你还能见到幺儿，请一定告诉她——地震来了，让她躲着点儿！楼板很重，压得——一定很疼吧——”

奶奶的表情，笼罩在一片落日熔金的光影里。

木易怔住了，终于，再也无法自已，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