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怜与蜃妖纠缠的时候,落缘却已经陷入了生死危机。
她是什么身份?绝境鬼王。
在外被蒙蔽也就算了,那是因为她全无防备而且蜃妖多年经营之下掩藏了一切不合理。
可是在灵境,蜃妖的能力虽然依旧覆盖但却已失大半,落缘自然不会感受不到这里浓郁到几乎要凝滞的灵魂之力。
而那些奇花仙草、珍禽异兽,都是依托着这些灵魂之力成长而出的。
虽然落缘早就不是那个依然怀着最初的世界观的天真者,可却依然有些无法接受。更何况她是打算给谢怜找生辰礼才进来的,结果却知道了这么一个真相,心情自然更差。
只是,灵境一旦进入,再想要出去就必须等上三天。
落缘想着息事宁人,毕竟她也不是看到什么不平事就想管一管的性子,但是蜃妖却显然不想放过这么可口的食物,于是,落缘很荣幸地被拖入了一个以入境者灵魂为食的杀境。
然后在那个杀境里,她看到了谢怜。
“喂,你还好吧?”
一顶雨笠,一身道袍,以及......身边的那位红衣少年。
落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
“我们认识?”谢怜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不,”落缘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人。”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谢怜。
这是......如果命运没有偏移,她根本不会遇见的那个太子殿下。
只属于花城的太子殿下。
“哥哥,别管她了,再这么一路管下去你可就要迟到了啊。”花城如此笑道,看着落缘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寒意。
感知到这份不善的落缘有那么一瞬的心悖。
她知道,花城绝对是感知到了什么。
“可是......”
谢怜看看落缘又看看花城,动作有些迟疑,“如果不管的话,她会死吧?”
“我可以自己处理的,”虽然在这个杀境里她受的伤很难愈合,但也不至于到要死的程度,“您应该可以看出,我不是常人。”
“你果然知道哥哥的身份。”
花城说话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一旦涉及到谢怜,整个人就瞬间警觉了起来,偏偏表面上又笑得轻松闲散。
“我不会是你们的敌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微闷,但还是轻笑道,“更何况也没人能在您的保护下伤害到太子殿下,不是吗?”
这个杀境的时间线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谢怜和花城在一起,梅念卿陪着君吾在铜炉山中,灵文在新的仙京“劳动改造”,裴茗与容广默认和解。
一切都很安然美好,如果没有多了一个她的话。
这里是杀境。
要破除就要将杀境所依托的物品或是人摧毁才行。
哈......这分明,就是不给她活路啊。
“我怎么可能会与你们为敌呢。”
落缘如是笑道。
谢怜发现自己心软捡回来的少女有些奇怪。
她好像知道很多东西,而且还不单单只是“知道”而已。
比如她会去找师青玄,重点是她竟然能找得到,而且不知道她和师青玄说过些什么,总之后来听说师青玄就在到处跑,手上还拿了盏长得奇奇怪怪的灯,六面都被纸布遮住,一天到晚都在发着幽幽的光。
还比如上次她跟着他去见过国师之后没几句就和国师聊了起来并且相谈甚欢,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的样子,而对君吾就怕得很,虽然极力掩盖但依然能看得出来。
类似的例子他随便就能列举出个五六七八条,可是偏偏她谁都理就是不会理他,哪怕是花城她都能聊上那么几句,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两人到最后都会变成同一副表情——
笑里藏刀。
如果不是知道,他真的会以为花城还有个妹妹。
“什么?你打算走?”
大晚上的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说不惊讶是假的,但谢怜也只是形式上这么感叹一句,若要说真有什么多么强烈挽留的想法倒不至于。
当初就是看着人似乎伤得很重一时心软才带了回来,如今人要走了,虽然有些不舍,但本就是萍水相逢,随缘聚散。
落缘自然也知道,于是也不至于有多么大的感触,只是微笑回道:“连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而我如今伤势也已经好了完全,自然也没必要再多打扰二位。”
“其实也没多打扰......”
落缘发誓,她绝对听到了花城的声音。
于是连着谢怜两个人的目光双双看了过去。
花城咳一声别过头去:“就当养了个女儿了。”
......?!!
谁要当人女儿啊喂!
“我和你差不多大!”落缘觉得花城可能对她的年龄有什么误解。
花城笑说:“抱歉,我实在是看不出来。”
落缘也笑,“正常,毕竟您眼里只有殿下。”
花城:“多谢夸奖。”
落缘:“不谢。”
两人的交流似乎很和谐。
但在谢怜耳中是这样的——
花城:“抱歉,你实力这么弱我实在是看不出来。”
落缘:“正常,毕竟您眼高于顶眼里只有殿下。”
花城:“多谢夸奖,毕竟这世上除了殿下就没什么入的了我的眼的。”
落缘:“不谢,毕竟你家殿下心里装着天下苍生。”
其实按正常情况来说,两人还得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为什么花城不说话了......
谢怜微微掩了掩发红的耳根。
大抵是,因为“你家殿下”这四个字吧。
落缘笑着和两人挥别,直到确认对方彻底不会发现她的情况了,才终于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只是勉强转了个身避免了脸朝下的惨剧。
大量的血痕一道道将白袍染红,仿佛有利刃在体内翻绞,一刀刀仿佛凌迟般从躯体传达到了灵魂,勉强用剩余的神智布下隔音的阵法,而后就彻底失控地发出声嘶力竭地惨叫!
疼!
疼!!
疼疼疼疼疼疼疼!!!
好疼!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力气,甚至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灵魂被一点点从内而外地切割摧毁,无力挣扎,无力反抗,只能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虚弱一点点透明一步步迈向死亡。
“为什么不动手呢?”
“为什么要不忍呢?”
“为什么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依然不愿意作出正确的选择?”
“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是戮绝。
可惜,她已经看不见了。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他看向她的目光绝对是和他的语气一样漠然。
没有力气说话,甚至应该说是没有办法。
但戮绝是她的剑灵,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
——就算是假的,我也没办法动手啊。
她如是回道。
——你看,如果殿下身边是他的话,那么未来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那些歇斯底里,没有那些无可挽回,殿下依然是那个可以温暖一整个天下的殿下,依然是可以这样笑着这样善良这样幸福的殿下。
——殿下可以好好的,而不是变成如今这样。
——你知道吗?在仙京里第一眼看到殿下的时候,我第一个看到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然漂亮得不染凡尘,只是里面没有光了。
谢怜以为她看不出来。
于是她也乐于装作不知道。
但其实她心里明白,早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
那个说着“我要拯救天下苍生”的少年早就已经死了。
陪葬的是所有的年少轻狂与对未来的期望。
“可是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落缘听到戮绝如此说道。
“‘余甘自同荠,忘忧宁用萱’,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努力,而荠萱这个名字,也是来自于这句愿景。”
“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谢怜能够安好,为此拼尽全力,但你却没有考虑过自己。”
戮绝觉得落缘是真的很奇怪的一个人。
他一点都不明白她纠结的那些有什么意义,这里只是幻境,那个名为花城的少年也不过是她想要保护谢怜的妄想,连着谢怜一起,都只不过是她愿景的具象化。
木已成舟,在纠结沉溺于过去到底有什么用?除了逃避软弱与自暴自弃之外他看不到什么。
不仅愚蠢,还让他厌恶。
“你的记忆已经彻底缺失了数年,你的骨灰也落入了我本体的手里,你的灵魂如今正在被莫须有的幻境残酷吞噬。”
戮绝极尽冷漠地说着,眼中却有什么在寸寸碎裂。
“你已经几乎失去了你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你仍不满足?”
——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