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弃神

笠日。

　　我困着打了个盹，迷迷糊糊看到桌前坐着一抹蓝影，定睛一看是那仙尊。

　　“风雪遥遥，醉在千里。”两指合着一枚棋子，放置盘上。

　　他勾唇，我不禁起身坐在对面，棋盘上黑白二子密密麻麻，看得眼花缭乱。

　　“会吗？”他轻语。

　　我摇摇头。

　　“凌尊还真是随性，这棋未分胜负，就溜了。”他撑着额头，面带失落。

　　“你且试一试？”他挑眉。

　　我挠挠脸，自棋笥里捏起一个黑子随心所欲放了上去。

　　他不久哼笑，像是在嘲笑我，我拖着脸不悦，都说了我不会，如今应承你，你还笑我。

　　“羽婳啊羽婳，你可真是他的绊脚石啊。”

　　我更加不悦，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又没有招惹他。

　　他摩挲着白棋放了上去，收袖饮尽一口茶，又抓了一枚棋子把玩。

　　我用黑棋故意挡在两枚白棋中间的黑点上，他不让我如意，我也是要反击的，虽然我不懂。

　　我瞟了他一眼，他迟迟不肯落子。

　　“不论你是谁，有怎样的交情，只要你威胁到他，他依旧会杀了你。”

　　我一顿，细细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莫名而来的恐惧充斥全身，就连轮到我落子都已忘记。

　　细细想来，我不曾有这般本事，往后而已吗？

　　嗒——

　　“仙尊也会有算错之时。”

　　我一激灵，身后凌尊何时而来，接过黑子落在棋盘之上，我侧脸，攀上他的眼眸，深情至此。

　　“也罢，是刃风雪输了。”仙尊大袖一挥，众棋消失。

　　“梧岭要回来了。”仙尊满含期盼，我却眼底覆了一层霜。

　　“凌尊是否入凡界等她？”仙尊小心翼翼问询。

　　我头低低的，是那位神女吗…她要回来了…

　　“你在试探本尊？”凌尊眯眯眼睛，眉宇间神秘莫测。

　　仙尊泄了气，紧紧锁眉，大气一叹，豁出一般道：“望凌尊，高抬贵手，她是我的挚爱！”

　　我眼睛瞪的老大，见仙尊跪了下去，双手叠于额前，将头埋了进去。

　　这般大礼，只为一女子。

　　我退了出去，悄悄站在凌尊身后，我是否要回避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可是我又想听他的决定，他吻我，护我，难道都只是一时兴起吗。

　　屋内绣针落地可闻，我瞧着他的身影出了神，可能遇到了他且彼此相识，已是百世修来的福气，只愿他好，只愿他安乐。

　　“把她带走吧。”

　　…

　　我与仙尊一同抬眼，仙尊直起些身子来，薄唇微抖，眼波流转，携着泪花：“多…多谢凌尊！”复又低身，止不住欣喜。

　　“好生待她。”寥寥几字，却是下令一般。

　　仙尊感激不尽：“定不负凌尊付托。”他作揖，笑意盈盈离开了草屋。

　　真羡慕他啊，就不知和那位神女是否两情相悦。

　　…

　　嗡—

　　我猛然后退几步靠至床前，紧揪胸前薄衣，迟暮的妖灵在我体内翻江倒海，头沉得很，凌尊未曾察觉，只瞧见他要出去，“凌尊去哪…”我难受无比。

　　“有事，你在这里等我。”他的双手抚上门沿，我几欲晕厥，修长的身影在我眼中变为重影，“你别走…”

　　屋外斜阳映在地上，我隐约听着一声：“宛央上神等您许久了…”

　　“凌尊…！！”我颤抖的跪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凌尊他走了，我好疼，我想让他回来…

　　我使着仙术无济于事，身上灼热的厉害，似有火要把我活生生烧死一般。

　　“你回来啊…”我啊啊大叫着，一直爬到屋外，暖意袭人，我不停喊着他，喉间腥甜，我吐了一地的血，我这是怎么了…不会快死了吧…

　　那尊古佛静静地瞧着我，我站不起来，一直爬在花草间，满是血的双手染上嫩草，我抓着它们一直爬，身体要炸裂一般，我从未像今日这样无助，“救救我…”

　　我哭着看它，很难想象我竟对着一尊佛像乞求。

　　如同乞丐一般狼狈，我满身淌着血，我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它们划出长长的血痕，留在被我压倒过的草地上。

　　血湿进了小溪里犹如血河，我满身湿透，费力爬到它的脚下，苍白无力的脏手搭上它粗糙的下身，嘴里的血不住的留，不容我有发声的余地。

　　我该怎么办…这里只有我一个，我翻了个身平躺在它的脚下，喘不上气，嘴里吐不完的血，眼里流不完的泪。

　　这里真美啊，它会是我见到的最后一处风景吗…

　　仿佛感受到两者合二为一的撑噬，我如白骨尽断，万千蛊虫撕咬五脏六腑，犹如化为一滩血水，极致难忍，撕心裂肺吼叫：“啊…！！”

　　古佛之上忽而落下一团虚无的红光，直直打在我的身上，无疑雪上加霜。

　　经历的所有人和事在死之前难道都会在心里回忆一遍吗，我好似见到了染卿，她虽恐慌，可她捧着自己完整的脸庞也会由衷欢喜；迟暮历经磨难终是庆幸自己不再是妖；樱歌虽嘲弄秋若，却是佩服她的那份勇气；寂寥此生爱的也只有一位女子…

　　我挣扎着缓缓合上眼…

　　恍然间我见到了一个爱穿金衣的女子，她蹦蹦跳跳的，不停的质问我为什么要叫她小黄毛，还有梨若畔，还有凌尊，他俯在我耳边对我说“本尊是说过要护你五百年安宁，可是本尊没有说过不碰你，哪日若我不高兴，或是你惹恼了我，我可保不齐你会不会缺胳膊少腿…”

　　羽婳不能辜负了娘娘对你的期望…她有没有欺负你……小黑猫…！…我把眼睛还给你…那蜘蛛精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梧岭……木山作旁…凤凰族神女……

　　也正巧她落入山崖，或许这才是保全她最好的方法……忘记，重新来过，我帮你，仙尊，刃风雪……

　　燕…冉，害我母后之人…苍聿，母后…楚萧，以名为姓，羽婳同母后姓萧，我的母后是罪大恶极之人…夺人所爱，自作自受……

　　我自小被他所救，被他安置曲玥阁，我知道他叫昳儿，我要他永远对我好…

　　天帝君淮是刃风雪的救命恩人，他怕我有朝一日威胁自己的生父，将我推入崖下，抹去我的记忆，让我不再回想往事，在冥界舅父的庇佑下安稳度日…

　　也正巧她落入山崖，或许这才是保全她最好的方法…

　　邪器摄魂珠，与仙术相冲，我注定不可羽化……他们瞒着我，皆因我有邪器入体，怕我危及天帝天后…血练就的珠子，与妖灵相融，此刻魔妖合一，是它唤醒了我，可我似乎早已死去，百般折磨而死，我心善却也无能，独独与那遥不可及的神界势不两立。

　　我再次睁眼，万里无云。

　　一切的一切不断涌来，好的，坏的，发生过的所有事…

　　扶地坐起，手上的血已映干，我转了转手腕，身上的痛却消失，嘴里也没了腥味，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而来，我自嘲一笑，抬眼望天：“萧羽婳。”

　　砰——

　　是结界破裂的声音，皇宫那怪物不辞辛苦追到了这里，威胁我侥幸逃脱凌烨的手心，如今破了他遭受炽焱之刑后虚弱的布法。

　　他邪笑着把我流在草地上的鲜血统统吸了个精光，大饱口福，又转身瞧我，索性也不与我多费口舌，一闪身冲了过来，我出奇的平静，一抬回手指尖缠过一缕艳术，柔柔打在他胸口，鲜血自他全身涌动，他被我制着动弹不得，眼神猛地惊慌，难以置信，我不住的吸他鲜美的鲜血，太香了，真的太香了，我从未觉得血能如此美味，我闭眼不停吸气，一缕缕妖血成妖红色，不愿放过一滴。

　　“魔…”自他惊恐声中我享受无比，太少了，摄魂珠本就是用血来养，我得满足它。

　　这怪物被我吸干，只剩一堆白骨散落掉在地上，头骨立在上面，还冒着黑气。

　　我意犹未尽，像吃络奶糕一样。

　　我并非惊奇这般心狠手辣，以往的善意恐惧一去不返，仿佛自凌烨踏出草屋后也一并带走了。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我幽幽转过身子去，正欲施法的手收了回来，刹那恍惚，转而勾唇一笑：“凌烨。”

　　他眉头紧锁，看着浑身是血的我，我的动作，我直呼其名讳，想必已然知晓我恢复了记忆，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上演。

　　摄魂珠重现，将我卷入，付笙千万年的功力与众多妖魔妖灵此刻为我所用，弃了那神仙也罢。

　　仅一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无言，此时洛宛央也踩云落地，她着一件轻裳白衣，仙气飘飘，倒是与凌烨相配的很嘛。

　　我倒如今很喜欢那红衣了，如鲜血一般，耀目，夺人。

　　“凌尊…她…”洛宛央故作讶异望向我满身是血的狼狈不堪，小步躲在了他身后。

　　我控制不住的怒火燃起，在我撕心裂肺时他去找了她，我就在他身后，他若是瞧我一眼或许我不会变成这样，我很喜欢失忆后与他相处的时间，更甚不想记起一切，只和他隐居独处……我喜欢上他了…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那簪子他在竹林给了我，那夜是他在金苍捡到的，我的这双眼睛也是他给的，为什么，他难道不恨我吗，为什么…

　　她太香了，我忍不住了，贪婪的看着她，洛宛央一瞧我，我直接施法欲穿过凌烨冲她而去，却不料被他挡了回来。

　　他在保护她吗……

　　三尺冰寒。洛宛央趁我不备使小术回击我，肩头阵痛，我气急败坏，见她离了凌烨，我飞扑过去与她一较高下。

　　我察觉到她的体内有凌烨一丝仙气，莫不是她为凌烨疗伤了！

　　我怒火冲天，要将她狠狠打一顿，她招错一步被我踢了回去，捂着肚子不住后退，我又施法紧跟她，却不料又是被他横在我二人中间将我一招打在了溪里：“羽婳！”

　　——嘭

　　他在劝我收手吗，可是我更狼狈了，他为了洛宛央，两次对我出手，我不甘扶膝站起，深深望了他一眼，他在怪罪我，即使喜怒无形。

　　我眼前模糊，他这一次真的是下了狠劲儿，我看了他二人一眼，终是转过身上了草地，背着他嘴角流血，脸颊滚烫。

　　踉跄走了几步，离开了这里。

　　他看我的样子不一样了，仿佛回到了我刺伤他的那日，没有了温存，柔溺。

　　我忽然想起了涟漪，她被洛宛央打伤，曲芷说留着她是回魔界通风报信，借机挑起神魔大战。

　　我怎么都不肯相信，涟漪现下不知是否存于人世，若神魔必有一战，那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只要燕冉与苍聿的狗命。

　　“羽婳羽婳～”我擦擦嘴角的鲜血，是白墨琴的声音，他从天而降变为人，见我这般捂住小嘴：“你怎么了羽婳，谁欺负你了？！”

　　他扶着我，我又吐了一口血，他着急的要为我疗伤，我抓着他的衣袖急忙回道：“别在这里…”我不想让他看到。

　　“好…咋们回冥界…”他将我打横抱起。

　　“不能…”我想了又想：“去妖界。”

　　“啊？！”白墨琴停滞不前。

　　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