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捌：花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席子上，这草屋里摆放简单，有一小茶桌和一小香几，谈不上简陋却也单薄。

　　推开吱丫作响的小门，阳光热烈，映在额上暖暖的，眼前一片花海，五瓣野花一望无垠，有蝴蝶落在上面，轻盈飞走。

　　前方有一条窄窄的土路，我踏脚下了小木阶，景象赫然消失，变为绿草地，远处一尊褪色古佛镶嵌于山峰前，仍有波光粼粼的小溪缓缓随淌，凌尊坐在桌下的石凳上遥遥望着那守望苍生的佛像，暖风吹起他些青丝，白鹤衣袍下隐约有些红迹，我蹙眉，莫不是又去了寒巅…

　　只是这景致，似乎在哪见过。

　　我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也瞧着那尊佛像出了神：“数年前也有位小女孩喜欢望着它，一看就是一整日，不过她是我用神器养大的，那时候她还很小，就连走路都不稳，整日跟在我身后，我很喜欢她，可是她的仇家太多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因而顾不到她，所以不得已将她送走，后来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在我去见她时，她看我的样子很陌生，仿佛从未见过我，那时她还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我竟有些忌妒，她甚至为了他刺了我一剑，我真想杀了她，可是我答应过她，我要永远对她好，不论她如何伤我对我不敬，我依旧容忍她，一直容忍她…”

　　我心头一震，他自嘲一笑，“但她执念太深，我怕她会扰得一界不能安宁，而我的责任是完全和她相背而行，也正巧她落入山崖，或许这才是保全她最好的方法。”

　　天上一排大雁飞入云端消失不见，好似也带走了我心底的什么东西一样，空落无比。

　　脚下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摇摇欲坠，我把它摘了下来，捏着它转了几下，花根里有乳白色的液体，我将花根抿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我拍了拍凌尊的肩膀，指了指我的嘴角，冲他笑着。

　　他看着情绪有些低落，我想让他高兴一些，却不想他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我耳后，刹那低眉吻了上来，我措不及防，隔着白色的小花，我整个身子一瞬酥麻，这次我没有推开他，他闭着眼睛，一把将小花抽掉，覆上我的整片唇瓣，他沉闷的呼吸，我紧张的抓着他的衣裳，他将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仿佛让我感受他炽热的心跳。

　　自我来冥界后，对凡间男女之事还是很抗拒的，我不喜欢男子碰我，不喜逾矩之事，可是他，我难以言喻。

　　我甚至一瞬的恍惚，想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不止眼前，我要和他浪迹天涯，我要和他成亲，我要他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他眼里只有我，只能是我！

　　温热的暖阳闪过我的侧脸，他迎光又在我额上落下一吻，真挚且隐忍。

　　“成亲…”我胡乱说着，痴痴的看着他。

　　他可能听到了，笑而不语，我太羞了，我在说什么啊，真想钻进地里去。

　　“不可以！！！”

　　不合时宜的男声传来，我一愣，白墨琴从我袖口跳出来，踩草变成人，横在我俩中间推了推凌尊：“你们不能成亲！！”

　　我越发要钻进去了，刚刚不会被他都看到了吧…

　　凌尊没有生气，大抵是知晓他是灵宠，复又一笑，“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同意！”

　　“怎么？”

　　“信不信我杀了你？！”白墨琴叉腰叫嚣，我一瞧凌尊神色立马冷了下来，眼里充斥着杀气，在他准备抬袖一刹那，我急忙挡在凌尊前面，按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伤了白墨琴：“你怎么出来了？！”

　　“我再不出来就憋死了！”他奶声奶气的。

　　我的手又被凌尊握住，我一回身，他看着我又宠溺的笑，还好还好，这个白墨琴，老娘可是救了你一命。

　　“不准碰羽婳！”白墨琴拉走我，气鼓鼓的抱着我的胳膊。

　　我想抽走胳膊，奈何他抓的紧：“你在这样我不带你回去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

　　我俩相互推扯，听到凌尊对他说：“你能管的了她吗？”

　　他哼了一声，“我不听我不听，我和羽婳可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不要和她分开！”

　　我要吐血了：“你在说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我一边和凌尊笑一边想要摆脱他。

　　凌尊冲他施了一道青法，他“嗖”的一下变回了原样，乳白的小家伙，在脚下打滚，“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被困住了…羽婳救我…呜呜”

　　我咽了咽口水，蹲身捧起他，他从我掌心一下飞到了凌尊手里，凌尊抓着白墨琴，饶有趣味，“这只不好，改日我送你一只。”

　　我无言以对：“不不不，他很好…”

　　他一松手白墨琴就消失了，我惊慌错乱，以为他死了，后在空中听到他的声音：“羽婳救我…羽婳！！”

　　他很不高兴，我还是过些时候在和他求求情吧。

　　“噗”

　　我一抬头，见凌尊吐了一口血在脚下，唇齿鲜红，他一只手撑在地上，看样子虚弱极了，我急忙搀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先扶你进去。”我和他进了草屋，他瘫着坐在矮凳上：“把门关上。”

　　“好。”我给他倒水，又跑去将门关上，转身见他独自合眼调息起来，我好恨自己不能帮他，不知该如何帮…他又吐了口血，我慌了起来，来不及多想就绕过他身后，将自己仅有不多的仙术愈气一一使出进了他的体内。

　　我的身体发热许多，凌尊低着头没有反应，我好怕他会出事，毕竟他的修为应是我触不到的，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他，只得胡乱施法。

　　关心则乱，他有了反应，我以为凌尊感受到了我的给予，可他一把将小桌上的茶盏握碎，我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推开，一个不稳踉跄摔坐在了地上。

　　他动身转了过来，嘴角已没了血迹，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盯着我看，扶着桌角艰难站起，走几步蹲在我眼前，两指拨了拨我胸前的衣裳，良久他问我：“你体内为何会有妖气？”

　　我眨眼，妖气…迟暮的妖灵吗……

　　是我刚刚不自主的放了出来，难道它已经与我的仙法融合了吗，可是这二者水火不容啊…“我问你话呢？！”我吓了一跳，凌尊突然凶了起来，他盯着我，他这个样子我从未见过，“我…”

　　“谁干的？”他又问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关心我，我却不敢看他，我怕他会对迟暮不利，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杀人的魔鬼，我平静些许，“你现在身子这样虚弱，你快好好养伤，不必管我…”

　　“你以为本尊看不穿你的心吗？”眼底狠戾，他一字一句惹我张皇失措，若是真得知了真相，虽说是我一厢情愿，可我总觉得凌尊不会罢休，我总是觉着凌尊他，对我好不一样…

　　我扑过身子紧紧抱住了他，我担心他的伤势，“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真的没事，你不要管我…”我话音未落，他一下挣脱，动法似是想要探知我的内心，我也施法强行抵挡，再一次狠狠抱住他，呜咽求他：“你先养伤好不好，不要管我，我真的没事，没有人伤我，是我自己不慎将妖气当作仙术收进了自己的体内，真的…凌尊你先养伤好不好…”我吓得哽咽，他这模样举动像是随时能杀了我一样。

　　许久没有动静，我又加紧些力道，我不要松开他，我才不要松开他。

　　他拍了拍我的头，这才缓慢说了一个“好”字。

　　他运功调息，我坐在一旁守着他，一直等到天黑、深夜，我点了根蜡烛，揉了揉眼睛，这次我不能再贪睡了，我一定要等他恢复。

　　我见他茶碗里放着两个红枣，便为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汤，虽说清淡，却也有味。

　　我起身打开小窗，月色西沉，借着凉风消散些睡意，听到身后凌尊焦急的唤了一声：“羽婳？”

　　我赶忙关严小窗，跑过去坐下：“我在呢。”

　　将那碗温热的红枣汤端来，我吹了吹，小勺喂给他喝，烛火摇曳，我俩的影子几乎占据了一半草屋。

　　他咳嗽几下，我又用手给他仔细擦了擦嘴角，将勺子抵在他嘴边，迟迟没有张口。

　　他意味深长的瞧着我，将碗放在了桌子上：“把它吃了。”

　　我看了看碗里的两个大红枣，又不解的瞧了一眼凌尊，他不说话，我便只好吃了一个，这红枣还未咀嚼就立马融化了，我皱眉。

　　他又让我吃另一个，我抿抿嘴又吃了进去，我还是很听他的话的，我知道他不会害我，果不其然，他对我说：“这是仙枣。”

　　我眼前一亮：“可以增加我的修为吗？”

　　他不说话。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问他。

　　“好多了。”他弯弯眼睛，又迷住了我。

　　“凌尊…”

　　屋外有人在呼喊，我以为是错觉，只见凌尊消失在眼前，我也赶了出去，才发现屋外跪着一个妖艳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瓷瓶：“凌尊，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姐姐…她被妖道打散了肉身，仅一丝魂尚且被我寻得，若明日艳阳升起，姐姐她就再无生还之望了！”

　　她不停磕头，手里还变出一枚悬着的绿色灵丹：“这是我三千年修炼成形之灵丹，若凌尊不满，事成之后我愿以我内丹也奉与凌尊，还望凌尊救救我的姐姐！”

　　她们姐妹二人还真是情深，妹妹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姐姐，只是凌尊他似乎没有动容，“你也知道肉身被人打散，没有了躯壳，即便有魂魄又有何用？”

　　“我愿以我完整肉身来换姐姐，姐姐用我的身体存活，我愿赴黄泉！”她毅然决然。

　　真的情深至此吗。

　　凌尊将那瓷瓶横到空中，一缕残魂飞出，他闭了眼，探知着什么，没过多久又睁开，“她作恶多端，罪该万死。”寥寥几句说罢便准备进草屋。

　　“不要…不要…凌尊，我求求你，帮帮我，若是没有姐姐，我宁愿一死了之！”她不依不饶，哭喊着央求。

　　凌尊沉默片刻，极度阴鸷：“需不需要我帮你？”

　　我后退一步，他又变得这样可怕，那女子也是没了话音，吸了吸鼻子将瓷瓶收好，一动身消失在眼前。

　　夜晚的凉风拂过他身侧，生长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早已同永夜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