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栀北离开了花酒楼。

　　这回，那个红衣女人并没有随行。

　　栀北在小二那里买了一壶好酒，牵着马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原来，那些禁军，是来找小公主的。

　　栀北缓缓眯起眸子，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的夜晚，以及那场几乎吞噬了这个京都王城的大火。

　　六年前，栀北13岁。

　　他接到了一个罪可滔天的任务。有人画了天价要买京都女帝的一条命。为了这个任务暗殿遣派了数十人，而他的任务却仅仅是找到女帝膝下最小的公主，并且将她活着带回暗殿。

　　小公主自幼身患有疾，痨病难医，最适合做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那也是栀北唯一一次任务失败，自此成了他这六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小公主身有痨病，最不受宠，寝宫也安置在最偏的角落。那晚女帝遇刺，皇家禁军倾巢而出，围剿刺客。反倒小公主的寝宫无人看守，被栀北捡了空子。

　　“殿下随我走一趟吧。”

　　栀北宛如阴灵降世，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寝宫。一把冰凉的匕首贴在了小公主的脖颈处。

　　小公主久病，身子瘦削，就连身形都比同龄人小上许多。栀北的手指贴在小公主的肩颈处，手底下的皮肤灼热的滚烫，她应该还在发烧。

　　“你也是刺客吗？”

　　小公主轻声问道。栀北没有说话，他的任务只是带走小公主，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我不会跟你走的。”

　　小公主扭着身体想要从栀北手里挣扎出来，她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栀北害怕小公主迎来外面的婢女，只得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别出声，要不想外面的那些人陪葬，就乖乖和我走。”

　　大概小公主也被栀北这句话唬住了，她隔着纸糊的窗户看着外边的影子，咬在下唇愣是真的一声不吭。

　　这样的小公主栀北非常满意。

　　他扣着小公主的脖颈，想将她从后窗户悄无声息的带走。

　　“公主是醒了吗？醒了阿梅就进来了。”

　　可没等栀北将小公主带到后窗，木门就被人打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别进来！”

　　小公主急忙出声制止，可终究是晚了一步。木门已经被外面的婢女推开，婢女顺着门缝探出半个头来，一眼便于栀北面对面，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刺客！保护公主！抓刺客！”

　　婢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下一秒，一把雪亮的匕首刺破了婢女的喉咙，血液肆无忌惮的喷涌而出，将纸拢的窗花扎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啊——！”

　　猛的，栀北只听见小公主凄厉的尖叫声，以及肩胛骨传来的钻心剜骨的刺痛。

　　小公主高举起烛台狠狠的砸在了栀北的后背，滚烫的铜炉混合着酥油像是烙铁一般在他的肩胛骨上烫出一片红肿，紧接着就起了一连串的水泡。

　　栀北疼的额头上冒出一连串的冷汗，他一把扼住小公主的喉咙。因为刚刚的一番吵闹，栀北已经听见稀稀拉拉的向着这边来的脚步声，他的世界已经不多了，想都没想就拉扯着小公主往门外跑去。

　　“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母皇不会放过你的！”

　　小公主眼眶通红，她一手抓着门框，试图螳臂当车一般，想顽固抵抗。

　　“女帝她不会来的。”

　　栀北扭回头死死的盯着小公主。“她永远都不可能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

　　小公主被栀北盯的一阵发颤，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脸上早就挂满了泪水。

　　弱小，可怜，灰头土面。

　　栀北皱着眉，他觉得脑仁发疼。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这个小公主奇迹般的同他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那也是一个女孩，跌跌拌拌的抓着他的衣摆，脸上身上都糊着淤泥污渍，显得格外狼狈，女孩的嘴唇开开合合的像是在说什么，但栀北记不得，也想不起来。

　　只是在这个时候，小公主的模样又偏偏同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把扎进心窝的刀刃，将伤口搅的血肉模糊。

　　栀北狠命的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回神。

　　“我的意思就是。女帝死了，有人花钱买了女帝的性命。”

　　栀北不自觉的声音放软了一些。

　　“带走你……我也只是奉命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栀北又多解释了一句。

　　小公主却只是傻傻的愣在原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栀北的后半句听进去。

　　“我…我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小公主问道。

　　“我…会死吗？”

　　“不知道”

　　“那……”

　　“闭嘴！”

　　栀北有些恼羞成怒，他并不想回答那些问题，甚至不想看见小公主的样子。

　　小公主安静了一小会，大概是临死的人胆子都大，小公主又开口问道“所有人……都死了吗？”

　　栀北这次没有回答不知道，他闷声说道“对。不留活口。”

　“那你把我也杀了吧。”

　　小公主一把拽住栀北，她盯着栀北，眼神从未有过的炙热。

　　“求你了，杀了我吧。”

　　小公主抓着栀北，小声的说道“我是公主，断然没有独活的道理。”

　　栀北的心脏猛的咯噔一下，几乎是同时间的，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面容稚嫩却鉴定的说“我要与故国共存亡。”

　　栀北的心脏猛烈的抽动起来，疼的他几乎忘了该如何喘气。小公主拉扯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栀北看着小公主一脸通红，她已经烧到没有力气再哭喊和逃跑，也没打算再逃跑。

　　栀北垂下眼帘。

　　他做了他这辈子最荒唐的事情。

　　他挑翻了屋里所有的烛台，煤油流了一地，火焰腾飞蔓延，瞬间将整间屋子吞噬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你跑吧。”

　　栀北开口说道。

　　“你跑吧，如果你能活下去…就来杀死我。”

　　“如果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你活下去。就为了杀死我而活着吧。”

　　栀北这么说道。

　　小公主也许还说了什么，但栀北没有听。他将那个病弱的小公主留在了那片火海，也许她可以创造一个奇迹。

　　“宫里走水，无人生还。”

　　栀北挥起手中的刀剑，冲向了那群向他而来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