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幽幽世外客（102）

次日清晨起来整装敛容，问起玄凌的去处，却听道：“后半夜歇在荣更衣那里，前头召的是滟常在。”

陵容也不言语，由着宝鹃拣了支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簪进发髻里，起身在臂间挽上一条绣着洁白昙花的披帛流苏，道：“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皇后身子逐渐康健，精神好了许多，捡起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陵容进去时皇后正斜靠在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捧了一卷王羲之的字帖闲闲翻阅。皇后这一病连绵数月，她略微苍白的面色敷着单薄的妆容，那一抹轻红的胭脂似虚浮在脸上。身上只穿了一袭静雅的月青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头上的芭蕉髻上只点缀了几颗圆润的珍珠，而正中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却将其尊贵的地位明白无误地昭显出来了。

皇后指一指跟前的座椅，淡淡道：“本宫精神不济，贵妃就随意吧。”

陵容谦顺微笑，“娘娘凤体不适良久，臣妾没能在跟前侍奉，还望娘娘宽恕。”

皇后静静看了陵容片刻，缓缓道：“本宫病了这些日子，后宫的事一应托付给了贵妃，如今身子好些，也该一一应付着过来了。”

陵容心头骤然一跳，旋即平和下来，笑吟吟道：“是呢，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娘娘亲自掌管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后的目光深邃而柔和，在步摇闪烁的珠光宝气下有些迷离得难以捉摸，等到后宫众人皆到了，皇后不说话，也不叫散了，众人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皇后目光巡视了座下众人，道：“都来齐了吧。”略停了停，目光凌厉地扫向甄嬛，呵斥道：“甄昭仪，你可知罪！”

这番诘问没头没脑，甄嬛跪了下来，口中道：“不知臣妾所犯何事？引得皇后娘娘如此怒火，还请明言。”

皇后沉声道：“皇上怜惜你思家之情，特意命清河王去川蜀接了你的妹妹，你却辜负了圣恩！”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你的二妹甄玉姚自甘堕落，竟然在回京途中勾引清河王，有了肌肤之亲，真是恬不知耻！”

此话一出，座下有人震惊，有人不屑，有人疑惑。甄嬛脑中轰然一声，身子一软，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皇后的目光落在甄嬛脸上，有着不加掩饰地恶意与不屑，“与之同行的官兵都可以做证。”

和敬夫人瞠目结舌，“这……如此……”脸一红，到底说不下去。

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既然甄玉姚同清河王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被那么多人知道，摆在她面前的路，要么是进了王府为妾，要么就是一条白绫了事了。

婉贵嫔笑得隐秘，“川蜀之地清苦，甄昭仪的二妹想来见了清河王这等风姿，不免错了主意吧。”

陵容眉毛曲折成新月弯钩的弧度，道：“这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祺嫔不怀好意地笑出声，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嘶嘶作响的美人蛇，“贵妃也太偏心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能有什么误会。”又嫌恶地看了看甄嬛一眼，“甄昭仪在佛前苟合，她的妹妹不知廉耻有什么奇怪的，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甄嬛怒极反笑：“祺嫔可知非礼勿言？本宫回宫一事皇上已言明，祺嫔此言是质疑皇上旨意么？！”

婉贵嫔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甄昭仪如此厉声厉色，教人看了还以为心虚呢。”

沈眉庄凌然道：“此事还未有定论。反倒是祺嫔有犯上之嫌。”说着起身跪下，震得耳上的雪花黑耀石镶金坠跳了两跳，“请皇后娘娘秉公处理！”

祺嫔妩媚一笑：“嫔妾失仪，请皇后娘娘恕罪。”说着，眼眶一红，委屈道：“嫔妾只是想起了这位甄二小姐曾经同兄长定过亲事，后来甄家结党营私，婚事才作罢。可怜兄长这些年还白担了不少薄情寡义的骂名，此番甄二小姐自甘下贱，想来旧日之事可见分明了。”

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甄嬛恨不得啖其血肉，奈何形势不由人，只得忍下。

皇后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缓缓道：“本宫身为皇后，有管教命妇之权，眼下甄氏已经被看管起来了。”皇后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样子，“昭仪，本宫不是要怪罪你，也不是说你不会约束家人，你在深宫之中难免顾不到这样多，且你又年轻没见过世面。不过为防上行下效，本宫也忍不得要将你禁足了。”

甄嬛扶着肚子，缓缓跪下，“是，臣妾领命！”

甄嬛强撑着回到莹心殿，回眸见重重殿宇，飞檐高啄，廊腰缦回，好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人心。心头陡然生出一点倦意这样厌倦和疲累，这样的争斗算计要到哪一日才是尽头？

所有的繁华锦绣如何抵得上清凉台上一株凌寒独自开的绿梅？抑或是那一年春天灼灼绽放的桃花笑对春风？只是桃花依旧，人面春风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