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幽幽世外客（101）

隔了一日，陵容携和敬夫人，令娴一同去看望沈眉庄，恰好甄嬛亦在。

说了些孕中要忌讳的事，陵容笑道：“如今看顾惠贵嫔胎气的是哪位太医啊？”

因着怀孕的缘故，沈眉庄打扮得愈加简素，趿着双石青黄菊缎鞋，除了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通身不加珠饰。她眼睑垂下时有温柔而隐忧的弧度，她道：“是温太医。”

陵容心中一动，“温太医的医术自然是好的。”略停一停，“只是温太医一边要照看甄昭仪，一边还要看顾你的胎气，未免有些分身乏术啊。”

沈眉庄眉心一跳，肃了脸色：“若是换了别人来看顾我也不肯，这几年我的身子一向都是他在照料，若换了旁的太医，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听－－我是吃过太医的亏的。”

甄嬛听她语气大异于往常，忙笑着岔开：“眉姐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和敬夫人与陵容对视一眼，含着笑意道：“温太医早前就一直负责给贵嫔请平安脉，对贵嫔最是清楚不过了，不换也好。”

令娴说道：“是啊，有自己信得过的太医，心里头也安稳些。”

陵容亦道：“只是辛苦温太医要两头跑了，甄昭仪快七个月了，温太医尽心尽力，就只差四脚朝天了。”

甄嬛一笑置之：“辛苦归辛苦，总归臣妾和孩子能一切平安，也算是他多年来尽的心意了。”

果然是有事实初哥哥，无事温太医啊。

“不过说到底，咱们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样。”陵容微微叹息一声，不觉沉了声调，“其实蓬门小户哪里不好了，至少怀孕到生育，夫君都会在身边着意体贴，百般呵护。到了咱们这里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太医的照拂，还得要信得过才好。”

闻言，沈眉庄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被劲风扑了的火苗，惘然的面容似在烟水缭绕之中，“有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一直照料陪伴么？”她的神色很快转圜过来，温柔的神情似三月里开出的第一朵迎春，娇柔而羞涩的，“那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不过想想罢了。”

沈眉庄的身孕，没有移开玄凌寻欢作乐的心思，又过几日，听闻和睦帝姬哭闹不已，玄凌赶去燕禧堂看望帝姬，碰巧遇上了照顾帝姬的赤芍。

有道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有时候不需名花，人不需倾国，只要一时入眼便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后宫就常常充斥着这样的机会。

如是几次，赤芍顺理成章地侍了寝，如今已是荣更衣了。

今日，和敬夫人带了温仪过来长杨宫，进殿时，陵容正沐浴过。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发梢还淋淋滴落晶莹的水珠，肩上披一件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以彩锦绣制而成，晔晔如虹彩散于晴空碧云之中，十分好看。

陵容自举了把小靶镜左右照着看，从镜子里瞧见和敬夫人，不由转身笑道：“贵客来了，我却不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和敬夫人盈盈一笑，走近道：“我算哪门子的贵客啊。”

温仪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温仪给贵母妃请安。”

温仪一身湖蓝色织锦缂花短襦，穿乳黄撒花石榴裙，腰间扣着粉紫柔丝串明珠带，脖子上挂着朝阳五凤璎珞圈。身形还未长成，却已见窈窕之态。

陵容忙叫她起来，碰巧予沐下学回来，牵着予湛来给陵容请安。

予沐已经五岁了，聪慧伶俐，很得玄凌喜爱，太后曾说道：予沐最像皇帝。

予沐眉眼间神采飞扬，先给陵容请了安，又依次问候：“和敬夫人安好，温仪姐姐安好。”

予湛才四岁，奶声奶气地问了好，就扑到陵容怀里，扭糖似的撒娇。他小脸蛋粉嘟嘟胖乎乎的，跟个小糯米团子似的，身上穿着宝蓝缎子撒花小夹袄，系着绿纱夹裤，散着裤腿，颈中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六式金如意长命锁，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可爱讨喜。

陵容点点他的鼻子，爱怜道：“讨嫌的小郎君，快别闹我了。”

予湛不依，闹着让陵容抱他。予沐轻轻咳了几声，颇有兄长的威严，“湛儿，不得胡闹。”

温仪掩嘴轻笑，哄道：“予湛弟弟，随姐姐去荡秋千玩儿好不好？”三人这才到殿外玩儿去了。

和敬夫人陪着陵容闲聊，说起荣更衣一事，道：“有了滟常在的先例，宠幸一个宫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陵容语音清冷如被盖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冷然道：“荣更衣真是跟了个好主子啊，如此费尽心思地筹谋，不惜拿和睦帝姬做筏子......”

和敬夫人微露厌弃之色，摇头道：“胡婕妤此举真像当年的曹琴默了......唉，和睦帝姬真是可怜！”

陵容签了小几上搁了一块蜜瓜，安慰道：“可不是么，好在温仪有了姐姐这个养母，细心照顾着。”

说起温仪，和敬夫人大有身为人母的欣慰得意，“有了温仪，这漫漫长日也好打发得多了。要不然这样一年年熬下去，连个盼头都没有。温仪性子文静不说，素日里我咳上一两声，她便抱着我要叫太医。连我也纳闷，曹襄妃这样的人物怎么生出这样好的女儿来。”

陵容笑道：“大约是随了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