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平时不逛街？”

云安的话把郁楠的眼睛从手机屏幕拉到了云安脸上。

“呃，就，不是很喜欢吧，但现在觉得也很不错。”

“你平时，不怎么买新衣服？”

“就，我的衣服一般在后街那家很旧的衣服店买的，因为以前总是动手，衣服很容易就被别人撕坏，那家店东西也便宜质量也好，就是款式真的太少了。”

云安顿了一下，“现在开始别总是动手了，多到商城逛逛吧，换掉了。以前和现在总该不一样。”

郁楠点点头。

以前和现在总该不一样。郁楠在心里念了好多次这句话。

“中午吃什么？”

郁楠朝楼上看了看，“四五六楼全是吃的，上去挑挑看。”顿了一下又问，“有啥忌口的没，除了不吃辣。”

“不吃青椒，好像就没有了。”

不吃青椒？巧了，我也不喜欢。郁楠内心默默回复了一句。

W镇小，带来的好处就是人也比较少。两人三个楼层都逛了个来回都不知道吃什么好。

“你决定，我都饿了，都挺香的，看样子也不用排队。”云安说，“你让一个选择困难症去做选择，跟让我原地裂开有什么区别？”

“那你原地裂开吧，”郁楠说，“说实话，我是真的无所谓，我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

“那走，吃牛排。”云安说着就拉着郁楠走向最近的一家店，“走不动了，太香了。”

店里还刚好有剩下两张桌子。云安拉着郁楠坐了一个四人位，顺手把袋子放在旁边的椅子。

“两人坐四人位，服务员不会说什么吧。”云安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虽然我们那边是没什么大事，但你们这地方我是真不敢恭维。”

“这肯定是没什么事，谁会去管你啊。”郁楠说，“虽然这地儿是落后，但是真不至于都不讲理。”

“但像你一样的人真的少。”云安边翻菜单边说，“你看这份行不行。”

郁楠愣了一下，“······你这话题切换得挺快。”

云安跟没接收到这句话似的，“没意见就这个套餐吧，看着东西也多，挺划算的，如果吃不下就算了，能吃个回本就OK。”

郁楠大致看了一下，“行。”随后站起来拿着菜单走到前台。等郁楠回来的时候，云安“啧”了一声，“咱原地举个手不就好了。”

“你看这家店人是不少的，我们举手得有一会儿。还不如自己去前面点，省事得多。”郁楠说，“另外，解释一下，什么叫像我一样的人真的少，大街上那些飙摩托车的不是不少吗？”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云安还伸出食指晃了晃，“你不是老说我干净嘛，我也想说你也很干净。李铭都跟我说你从来不喝酒不抽烟不旷课不随便打架。”

“啊？”郁楠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就是说，呃，我举个不恰当的比喻，你特别像个核桃。”

郁楠再次瞪大眼睛，“核桃？”

云安顿了一下，“以后想到好的再给你换个比喻，就是，核桃嘛，那个外壳硬到爆炸，你就是那样子，但是核桃仁就特别特别······香？反正就是好，一点儿破损都没有。大概这个意思，懂吗？”

“······懂，懂。”郁楠点头，刚想说点儿什么两个服务员一人端着一份牛排过来了。

然而现在郁楠满脑子都是，核桃核桃核桃······

下午二人在商城里面来来回回走了得有个三趟，收获了好几个大袋子，耳环，化妆品，衣服，发圈······

最主要的是云安夹娃娃夹到一只不小的玩偶。

这是一只趴着的小熊，淡蓝色的，毛摸上去极其的柔软，很是舒服。郁楠对玩偶无感，但云安挺喜欢这个玩偶的，所以郁楠就认命地替她背着。

郁楠的耳洞其实是以前打的，养父母带着她去打，这是这里的风俗，女孩子到一定年龄就要去打耳洞，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郁楠一直没怎么在意，就买了两副耳钉轮流戴。

云安的耳洞是高二打的，图个好看。所以当她看到郁楠那副平平无奇的耳钉的时候简直就想上手摘下来。郁楠实在架不住云安一直的嫌弃，重新买了两副耳钉。

耳朵上有星星和月亮，看起来也不赖。

吃过晚饭云安直接回家。郁楠回到店里的时候，李铭正趴在柜台上睡觉，门开了都不知道。

“早上好啊李铭。”郁楠推了推李铭，“八点了，起床了。”

“卧槽八点了？”李铭几乎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郁楠姐你······卧槽，你是郁楠姐吧？”

郁楠直接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睡醒没？”

李铭一愣一愣的确实不太正常。郁楠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自己的衣服因为刚才回来路上实在太热，居然湿透了，所以在路边找了个公厕换上了今天新买的露肩卫衣和牛仔短裤。耳钉因为刚才云安觉得好看就一直没摘下来。

自己百年难得一见地换了一身衣服，倒也难怪李铭会吃惊。

李铭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来了一句“郁楠姐你今天牛B啊”。

郁楠平静地说：“我送你样东西。”

“啥？”

“送你离开。”

“······”

李铭走后，“和平你我他”的群立马炸了。郁楠洗完澡看手机才发现李铭居然偷拍她刚才穿那身衣服送他走的画面。云安这会儿估计 也是在洗澡就没有出来回话，剩下三人原地各种震惊。

但郁楠没想到的是，两个半小时前活蹦乱跳的云安此时正抱着被子哭泣。

云安东西一扔就去洗澡，期间听到两次电话铃。还以为是郁楠的就想着洗快点可以出去回个电话。等她坐到床边拿起电话才发现根本不是郁楠。

与此同时这个人第三次打进了电话。

苹果的手机铃声和屏幕上那个“妈”字，让云安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连按绿色键的手都在抖。

“怎么不接电话？”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刚才在洗澡。”云安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怎么想起突然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你过得还好吗？”

过得还好吗？

还好吗？

云安脑子像开了回声一样，这个问题的声音被骤然放大并且不断地回响着，然后一秒内脑子滑过几十句答复的话。

我过得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有数？W镇就这种地方你也知道啊。我不过就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被邻居吵个半死而已，我不过就是走在街上差点儿就被飞来的摩托车撞了而已，我不过就是对那些街上对我吹口哨的人犯恶心而已，我也只不过就是被人找了麻烦而已······

委屈要涌出来的时候，云安及时刹住车。

“过得还不错。”

“真的吗？”

云安真的最讨厌这句话。

“真的。其实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差。主要有认识几个朋友，所以过得真的很好。”

“都认识朋友了？那地方能出来什么人啊？”

云安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想要上前吵架的冲动。

这就是自己的母亲。一直告诉她差生不好差生怎么样，告诉她考不好可以去死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告诉她你哪里有努力我没看见，告诉她她交的朋友成绩不好没办法互相帮助，告诉她她要乖，告诉她她是姐姐所以她要让着弟弟妹妹······

“能出来好人。”云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冷了下去，“还有什么事情吗？”

“C大环境还好吧？”

云安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妈，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是你跟我说我读C大会方便一些。我不配在厉害的环境生长，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你怎么还有意见了？我是为你好啊。你看······”

“不用看了。”云安觉得再扯下去她保不准会发火，“妈，我过得很好，不需要您的慰问，您还是想想和您另一半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了。”

挂断电话。

再次打来，云安再次挂掉。终于消停下手机铃声的时候，云安抱着被子，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口口声声地说，云安，你没那个能力，你没那个智商，你能考上只是运气好。

云安一直觉得自己中上游的成绩并不丢人，也从不认为差生怎么样，可自己的父母好像有个很奇怪的毛病，他们很喜欢在很多人面前当面批评指责她，私底下也在一天天地说，云安你很差。

于是她的信心一点点儿地被磨灭掉。

否定，各种各样的否定，否定到连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否定到连自己自信阳光的外表都是装出来的。

云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当她填下C大的志愿时，她才发现她越发的懦弱。

云安的脑子忽然开始充斥以前的那些话语。那种绝望感和无力感忽然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叫嚣着要把她吃了。

云安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是在时间碎裂的缝隙里面，一个人绝望，没有人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云安第一次完整地听完了手机铃声。

她觉得特别像做梦被闹铃吵醒的感觉。

铃声停下，短暂的世界静寂。

又一次响起。

云安抄过手机，接起，突然想都没想地对着电话哭喊了一句“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破音。

顿了一下，云安又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不是说我很差吗？你不是觉得我很不好吗？你不是觉得我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吗？我都妥协成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放过我吧好不好，求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空气寂静了三秒，云安忽然意识到不正常。按自己母亲那个脾气现在已经在电话那头骂她没良心了。她很少会这么爆发，但她上一次爆发的时候，母亲一直骂她没良心。

云安拿起电话，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字：郁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