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鬼影憧憧

不知是第几夜了，凌剑锋还是没有醒，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周素心只知道从沈三笑那里回来后，凌剑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戏袍长声叹息，竟再也没有说一个字，铁青色的脸庞隐现丝丝杀气，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家里竟会出现这样的怪事。他没有去儿子，他知道就算去问也绝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沈三笑并不是一个爱说实话的人，即使是他的父亲。

　　周素心已哭得似没有力气，沈红袍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样在意。她低沉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底默默念叨着，“千万别这般死去，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窗外忽飘过数道残影，周素心瞥见了，她知道他们必定也逃不过沈红袍那双利眼，很快就听到沈红袍的声音发了出来。

　　周素心像是听见沈红袍从梦醒后才发出的声音，“既然来了，就不必掩藏了。”

　　残影从屋外掠进来，速度并不快，可是周素心分明看得出这几个人的武功皆在自己之上。

　　更让周素心奇怪的是，这几个人竟都是残废，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有的没有耳朵，有的只有一只眼睛。

　　沈红袍只是冷哼了一声，又道：“原来是你们。”

　　这话一出，周素心已明白，沈红袍不但认得他们，而且分明还有点私怨。

　　沈红袍面色一沉，不等那几人说话，又说了一句：“难道你们也是为了那部秘典而来？”

　　很快就有一个人回答道：“不错，既然你沈红袍欲近楼台取明月，我兄弟几人难道就不能半路截财？”

　　这话虽说得很有道理，可沈红袍却似一点也没有听到，然后便说：“我从来没有想独吞那部秘典，帝君曾不止一次提醒我，若是想打秘典的主意，第一个就饶不过我。”

　　“帝君的走狗！只要我兄弟得到秘典，他便狗屁也不是。”另一人已说道。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惜那秘典并不在他身上。”周素心不知道该相信谁，这句话是沈红袍说出来的，她并不能肯定沈红袍是借此来引开这几个恶鬼般的人物。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忽然有一个跛子说道：“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妞？这小子与你是何关系？”

　　周素心像吃了黄莲的哑巴一般，竟回答不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起初她以为他救她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在萧家大院里杀人，后来沈三笑教人将凌剑锋请去，她已明白，那个人离自己竟然是那样近，可就是摸不到他英俊的面庞。

　　多少春去秋来，迷惘中度过，她终于明白，是时候把自己的心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她找了很久，也许他从来没有在她生命里出现过，但此刻他就在眼前，她终于相信，原来这世上竟真的有月老。她还记得那天在普净庵里，对着菩萨祈祷，想找个人来守护自己，没想到她亲眼看到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到底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宏愿还是有人故意将他们两个人绑在一起。

　　这些问题凌剑锋当然也没有想过，他睁不开眼，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竟着了别人的道。

很久以前，他总是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万料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比他更攻于心计之 人。他甚至连见那个人一面都没有，就已落入对方所设的圈套中。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是那么惊心动魄，他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恢复平静，一切都如暗涌下的洪波，总是让人无法揣测。

　　沈红袍微笑着，他手里什么也没有，可是这几残废却万分小心，半点也不敢松懈，因为他们明白，若是在沈红袍面前，纵是你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全然使不出来。

　　很多人都听说过，沈红袍年轻的时候，锐意正盛，仅凭一柄缅刀几欲无敌于天下。他也时常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个萧青衣能让他有所顾忌。

　　两个人不但是世仇，更因为一个女人，双方更是愈演愈烈，势如水火。

　　沈红袍在问：“你们认为能从我眼皮底下将此人抢走么？”

　　瞎子道：“半点机会也没有。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沈红袍轻笑道：“不知半夜子啼生所说的凡事到底何指？”

　　瞎子却忽闭了嘴，旁边的独臂汉子却道：“我们都很清楚阁下的刀法出神入化，但是请不要忘记，现在是我兄弟六人来此，”

　　“可惜，你算错了，我并不是只有一把刀，我还有一个人。”

　　“你说的是她”

　　“不。”沈红袍大步迈近了些，然后说：“你们一起上，我沈红袍何惧有。就算死在诸位手上，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太好，出门就撞上鬼钉子。”

　　谁也不知道沈红袍在打什么主意，周素心忽然觉得他这样很反常，许多疑点交织在她脑海中，可是她不能立时作出准确的判断，他若是死在这几个怪人手里，她和凌剑锋也定安生不得。

　　沈红袍展开长袖，一声轻喝，手掌疾扫，虽未发招，但劲气所至，已将对方众人逼退数步，待他脸色返常，再次问出：“诸位若肯就此罢手，我沈某人还可以既往不咎。”

　　“放屁！你若是信守诺言之辈，那天底下就没有正人君子了。”只听一人高声叫出，却分不清是谁说的。

　　沈红袍闻得这话，心中不由得暗惊，“这人以内息发声，必是武艺非凡之辈，与我本事相差无几，却不知是何人？”

　　他疾动双目，目光从众贼身上一一扫过，却还是没看出来，这些话是谁说的。

　　沈红袍心下已打定主意，若是这次让这几个跳梁小丑将凌剑锋虏了去，他不但颜面扫地，更是失去了夺得秘典的大好时机。

　　沈红袍深知，凌剑锋在萧家大院里那几日，萧青衣必也得知凌剑锋身怀秘典，却一直未曾取得，其中缘故他自不能猜透，但此刻若让他舍凌剑锋而逃命，实有如令其自断其股一般，他哪里肯这般做？

　　周素心守在凌剑锋向旁，只要有人靠近他，她必先拔出剑来将那个人身上刺上几个透明窟窿，即便伤不得对方，也要与贼人拼个鱼死网破。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话已说尽，到了该动武的时候。

　　周素心所学剑法虽与萧别离有些类似，但却绝非萧家剑法，这一点沈红袍知道，凌剑锋也知道，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剑法就算和萧别离一般高，也决敌不过这几位武林前辈。

　　沈红袍心底深知，若是自己今日不拼死护住凌剑锋，不但萧青衣会耻笑他，整个江湖都会笑他，他怎么蠢到这种地步呢？

　　他们并没有上前，因为他们很清楚，沈红袍那早已名震武林的绝世刀法。尽管沈红袍没有出刀，但他们分明感觉得出，从沈红袍衣袖手掌间传来的摄人刀气。

　　哪怕是近前一步，也必受不住这骇人肌肤的杀气。

　　瞎子总是能看到危险的预兆，所以他离得最远，他明白，若是自己先兄弟们一步而去，自己一方的锐气必受挫，到时就算武功比沈红袍高，人数比对方多也于事无补。

　　现在沈工袍等不下去了，他的刀法只有攻势没有守势，所以他已攻了过来。

　　谁也没有想到沈红袍却向那个跛子发招，长臂探出，似要抓住什么，却又忽缩回了手，等对方看清时，沈红袍手掌已发出数掌，他袭周身数人。

　　那几个怪人将沈红袍围在其中，虽皆下死手，却哪里摸得到沈红袍的影子，沈红袍从容穿梭于数人指掌之间，仍是只攻不守。

　　对方数人皆未曾伤着沈红袍，倒是让沈红袍冲出围势，将众人招术尽数破了。

　　沈红袍长袖一卷，轻轻在地上一点，人已潇洒落定，远在数丈之外。

　　周素心本想将凌剑锋移走，却怎么也扛不动凌剑锋的病躯，只能摇头叹息。

　　谁知就在这里，忽闻得身后风声骤起，一道残影已急追而至，眼看就要遭到暗算，万不料凌剑锋的双眼忽张开来，挣脱周素心的双手，跳将起来，连拍数掌，将来人逼退，却是不住大笑。

　　沈红袍眼色一寒，不由得奇道：“他本得了怪病，怎生这般快就好了？”移目望去，凌剑锋生龙活虎般站在远处，浑不似重病之人。

　　凌剑锋笑声立止，道：“我本以为还可以多睡会儿，却不料你们几个小丑前来捣乱，害得我美梦就这般破碎，如何能还得？”

　　那瞎子已说道：“凌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们会来的？你没有中暗算？”

　　这两点也是沈红袍和周素心很想知道的。

　　凌剑锋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但知道你们会来，我还知道你们走后，萧家也会来人，而且不止一个。”

　　沈红袍已问道：“却不知你怎么装得那般像，连我也被你给骗了。”说着这话，更是觉得凌剑锋太过谨慎，连他这个老人家也不告诉。

　　周素心见他转醒过来，已无大碍，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心底暗自高兴，唯有望着他便心满意足了。

　　凌剑锋又道：“我本来想再多听会儿，没想到你这人心眼太坏，若是伤了她，我怕是后悔莫及。”

　　不知何时，凌剑锋已走到了那个独眼人面前。

　　他说得并不快，既清楚也响亮。独眼人也听得明白，所以他没有反驳，竟凌剑锋一躬身，道：“阁下武艺高绝，在下平生仅见，若得空，当不闵赐教。”

　　刚才那几掌，已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退出危境，凌剑锋却并没有追过来。

　　“小子我只有一式剑法，虽不敢说破尽天下武学，但自认不输于他派剑术。”凌剑锋已向那断臂汉子一揖手，每个字都说得很重，生怕这个人听不清。

　　连沈红袍都觉得惊讶，心下已是不由得是叹：“如此人物，世所罕见。把我也给骗了！”当然，沈红袍最奇怪的却是凌剑锋哪里来的那么高明的剑法。

　　只听凌剑锋又道：“凡学剑者，必首修心。心静则生智，万法如是。先师曾言，善技者穷于技，善境者技无穷。诸位若想讨教，在下定当奉陪。”他说得虽是客气万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与他争斗。

　　沈红袍听完凌剑锋所言，已是内心震憾，不由得念及自己那个狂傲不羁的儿子，既是痛惜，亦是无奈。

　　眼见众贼无一上前，已是抢了话头，道：“如今诸位故然人多势众，但凭凌公子出神入化之剑技，必能抗教，即便斗胜，也是惨淡之局。”言下之意多半是让双方罢手言和。

　　可凌剑锋却忽然道：“要走可以，我凌剑锋却有一事不明。”

　　瞎汉子已问：“何事，但说无妨。”

　　凌剑锋望了一眼瞎子脸上奇怪的表情，立马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秘典在我身上？”

　　这一点，连沈红袍也百思不得其解。

　　燕去楼空，凌剑锋凝望天边，月下圆，他迎着月光，神情悠闲，好似眼前这刀光剑影全系不住他的身心，他仿佛要被风吹走。

　　谁也不知道凌剑锋现在心里倒底在想什么，周素心从来没有感觉到迷茫，“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看不懂，她极力搜寻，却仍是一无所获。

　　沈红袍顺着凌剑锋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一行黑影掠过头顶，其他的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收回了双手的同时，飘身后退，没有人知道沈红袍想干什么，更没有人知道沈红袍那个宝贝儿子忽然出现在门口。

　　凌剑锋也看到了沈三笑，很快便笑着问：“沈公子难道是来送剑的？”

　　沈三笑走进来，双手果然捧着一柄剑。

　　凌剑锋很快就认出了那柄剑，因为那柄剑正是萧别离出钱给他买的。

　　长不足三尺，宽不过二寸。

　　这种剑，不是剑法高强之人不会用，不是富家子弟更不会用，不是年轻人更不会用。

　　凌剑锋低声问着，沈三笑却完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了进来，缓缓向父亲那边走去。

　　周素心也不知道沈三笑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她心底只愿什么坏情况也不要发生才好，可是世事总是不尽人意。

　　沈三笑把剑递到凌剑锋身前，深揖一恭，才道：“这剑并不是我想送来的，而是有人让我送来的。他还说，凌公子当不负圆月之约。”

　　凌剑锋望了一眼周素心，却很快移开目光，看向眼前这几名不知来历的恶贼。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凌剑锋已奔门而出，沈三笑手里那柄剑也被他带走了。

　　没有人会想到，沈三笑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凌剑锋飘然离去。

　　沈红袍恶狠狠地对儿子道：“你为何来此？”

　　沈三笑唯有如实般道：“送剑。”

　　沈红袍见他如此说，立时二话不说，迈出门去。

　　周素心也紧跟着走了出来。

　　屋内就只剩下那几个客和沈三笑了。

　　落日渐西时，沈三笑却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