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恍然间来到此方世界竟也月余了，邝露兢兢业业的夜夜布星，日日守在润玉身边，半步不离。锦觅也被禁足于洛湘府，体内有三千弱水护持着，被青凰扭断了手臂无人治疗也第二日便好了，其实好吃好喝供着，锦觅的日子过得并不难，只是一心想着旭凤，只觉得心如死灰，不见光亮。

　　反观青凰，在璇玑宫住着跟自己家一样，除了自家“润玉”没在，其他都无比自在，这个润玉不敢撩拨不敢靠近，青凰闲来无事，便只能逗逗魇兽和邝露了。

　　青凰以手撑颌，闲适得不得了，煮好的茶凉在一旁，风一吹带出点淡淡的茶香，氤氲着。青凰没来由的忽然和“润玉”一起煮茶下棋的时候，一起弹琴跳舞的时候，一起舞剑品酒……青凰眼神温软，陷入回忆之中，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随手化出一截柳条来，抬手一扬随意比划着。

　　“仙子！”邝露看见青凰的动作连忙开口阻止青凰，搀着青凰往殿里走，边走边同青凰絮絮叨叨，“你还有着身子呢，怎能如此动武啊，仔细动了胎气。”

　　青凰有点无奈，揉着额角的指腹一时失了力道，压着太阳穴突突的疼。青凰轻“嘶”了口气，“知道了，这孩子命硬着呢，轻易不会出事的。”说着叹了口气，对此事耿耿于怀，涩声道，“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润玉他想要一只小凰鸟，我更想要条小应龙，就像润玉一样乖乖巧巧柔柔软软的。”

　　邝露讶然失笑，柔声道，“依我看来，是什么都好。”

　　青凰忍俊不禁，抬手轻掐了把邝露的脸，“你啊，一贯嘴甜。话虽如此，我还是更想要个小润玉。”

　　邝露脸上有点红，在后腰处垫了一个软枕，搀着青凰坐到榻上，“仙子还这样年轻，不管想要什么，总能如愿的。”

　　青凰拍拍邝露的脸，“越是强悍的子嗣越是艰难，这孩子我等了近两万年才来，想要再要一个孩子怕是要看缘分了。”青凰随意的用手撑着下巴，闲适极了，挥手化出一小碟桃干，递给邝露，自己又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过一会儿，青凰轻飘飘的说道，“邝露，我记得你是倾心于陛下的吧。”

　　“仙子休要胡说，陛下天之骄子身份尊贵，邝露岂敢觊觎陛下。”邝露脸一红，眼中却全是痛色，声音低哑，心中生出一股子好像被很觊觎别人的东西被主人发现的胆怯感。

　　青凰哑然失笑，无奈的摇摇头，并不执意追问，闭了眼小憩。其实就青凰本人反而没邝露那么警惕、反感邝露对润玉的感情，毕竟再如何相似，既然有了不同的经历和和故事，那么便早已不是一个人了。何况……青凰一向对自己认知极其准确，那个“润玉”能被青凰管住不和旁的女子过多接触也不是因为青凰自己有多厉害，而是“润玉”愿意罢了，他愿意被自己管束着藏好棱角露出最柔软的一面。青凰眯着眼，轻叹了口气，“邝露，你把自己置于一个无私奉献的位置上本就已经失了先机了，竟然还去锦觅面前问介不介意润玉纳妃，怀报了一份想做妾的想法，怎能求到自己所想要的。何况这个人假使和我认识那个润玉所差无几的话，那就是最厌恶同情和怜悯的，警惕心极强，我在想，你到璇玑宫的时候直接就表露身份显露真心同他直言，未必是一点点可能都没有的。”青凰说完吧唧吧唧嘴，咬破一块桃干，闭着眼不再说话了。

　　邝露呆若木鸡，看着一派悠闲惬意的青凰，心中却止不住的顺着青凰的话语去想，更觉得颓败——原来并不是陛下绝情，而是自己……

　　锦觅久居洛湘府只觉得孤苦，天界也都知道这位水神仙上不再是天界至尊的朱砂痣，也都开始有意无意想疏远锦觅，洛湘府几乎一日之间便是门庭冷落了。锦觅看着孤寂偌大的洛湘府更觉得心神疲惫，洛湘府没有仙侍仆人，没有往来宾客，甚至因为还在禁足连洛湘府大门以外的地方都去不了，抬首只能望见四角四方的天。锦觅见识过从前洛霖还在的时候洛湘府温馨又热闹的样子，再看如今，锦觅只觉得讽刺，这天界无一例外全是拜高踩低的卑鄙小人……

　　“觅儿，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你终究还是被润玉这条黑心龙囚禁在了这天界，连魔界，魔界也没了。”彦佑一身粉衣，和锦觅相对而站，脉脉含情，“觅儿，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噗嗤君！”锦觅欣喜万分，听见彦佑的话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噗嗤君，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啊，洛湘府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我又出不去好难熬啊。”

　　水莹莹的眸子里全是恳切的渴求，还闪烁着点点星光。彦佑捂住胸口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很是浮夸，“觅儿，你这个样子，要我的命我也要给你啊。”

　　“噗嗤。”锦觅一下子没憋住，被彦佑夸张的表情逗得笑出了声，眉眼弯弯，见牙不见眼，加之唇角两个小小的酒窝，更显得甜美。“噗嗤君，我在这洛湘府好难过啊，你带我出去吧。”

　　彦佑也是哭丧着脸，“觅儿你所不知，自从上次我带你去魔界找旭凤润玉就对我很警惕了，我怕是寻不到机会带你出去才是。”

　　两人自抱自泣，相互依靠。

　　润玉得到消息说彦佑上了天界就已经心生警惕了，彦佑早有黑历史在前，润玉岂能不防备他。何况，彦佑本就更偏心锦觅，对润玉并不亲近，甚至为了锦觅不惜唆使鲤儿一起背叛润玉，润玉不可能真的如同外表表现的那样心如止水，无波无澜。润玉略受青凰的话语所挟制，再加之见到过那个“润玉”所过的生活遇见的人，更是不再对彦佑抱有任何期待，只是啊，说得好听，当天兵传来消息说彦佑进洛湘府也还是难免觉得失落，却也并不怎么难受，仿佛已经失望透顶了，就也不会心痛了。

　　润玉脸色不算太好，透着点雪白少了点血色，脸上也挂不住什么肉，显得威严了不少，也更冷厉了不少，瞧着也没有早期的时候看着健康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洛湘府之外，听着彦佑说自己是“黑心龙”，听锦觅和彦佑两人一起合力谩骂自己，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荒芜。

　　“陛下。”青凰感受到结界异动于是前来查看，瞧见润玉也不好躲，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陛下你不在玉衡殿休息，来洛湘府做什么？可是担忧锦觅？”青凰说完陡然间发觉自己这个话简直酸得冒泡，有点小尴尬，咳了声，解释道，“我不是说想要阻止你……咳……男欢女爱，你情我愿那是人之常情，只是……锦觅她，不是良人，如果你还沉湎锦觅的虚情假意之中……陛下，恕我说句僭越的话，我会忍不住拔了你的情根，你若是爱锦觅，我宁愿你谁也不爱。”

　　润玉目光灼灼，眨也不眨的看着青凰，却发现青凰不躲不避，既不，羞涩也不恼怒，更像是在极其平静的陈述着事实。润玉有点挫败，想起来在记忆珠中看见的那个更加傲气骄矜的青凰，又觉得理所应当，她便该是这个样子。润玉轻声道，“仙子多虑了，本座早已决定太上忘情，不会再为任何人动情了。”

　　青凰轻“啊”了声，茫然道，“太上忘情，见天地爱众生，确实是天帝之道……不过润玉你从未拿起又谈何放下，太上忘情，既未见情又如何忘呢？”

　　自决定太上忘情，从这段无望又痛苦的感情中脱身出来以后，润玉自觉已经心如止水，不再因寻常的事情横生感情波动了，一张脸更是冰冷无情，如今也骤然露出点茫然的表情来，看起来更是有几分反差的萌感来，“什么？我于锦觅不是……？怎会没有见过情？”

　　青凰轻“唔”了声，揉揉额角，有点无奈，“或许你从前是喜欢过锦觅的，在刚知道锦觅是水神之女，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的时候，与其说是喜欢锦觅，不如说是喜欢一个名正言顺的属于自己的妻子。到后来被旭凤抢走了，也更像是一个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那种不平，特别是旭凤又居高临下作施舍之态……”青凰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啊，当然，这是我自己作为旁观者的看法，你自己是怎样的当然也是只有你自己清楚的。不过，我在想，若是邝露以太巳之女名正言顺的进入璇玑宫，又或者簌篱没有死你都不会是如今的样子，可惜了……”

　　润玉一直以为是太上忘情之道有所缺漏，所以证大道艰难，却从未想过不是太上忘情到艰难，而是自己对锦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情深似海。润玉有些颓然，想起记忆珠中看见的那个“润玉”更是心塞得简直要呕出血来，却又只能坦然接受。

　　彦佑：“觅儿，你不如让长芳主给润玉施压，润玉执意不放人就断了天界的粮，看润玉还敢不敢硬气。”

　　锦觅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诺诺应声。

　　润玉听的想笑，正愁寻不到由头将花界打发了，锦觅正好将花界送了上门，颇有一种刚要瞌睡便有人递枕头的感觉。润玉抿唇挥手化出一方矮榻来，低声道，“仙子你身子不便，先坐下休息吧。”

　　青凰嗓子里闷闷的发出点气音，从善如流地顺着润玉的指引坐下来，听见了彦佑的话也是轻咦一声，叹道，“我本就因为身子不爽才没得空去收拾花界，彦佑倒是上赶着把花界送上来了。”

　　润玉哑然失笑，驱散了厚重的阴霾感，“那天界可就拜托仙子了。”

　　青凰得意的扬眉一笑，眉眼舒展，观之可亲，“好说，陛下若是无以为报……”青凰说道此处忽然哽住了，平时调戏“润玉”太顺口了，竟也就那么顺着口差点说出去了，青凰一拍脑袋，很是无语。

　　润玉：“啊？”

　　青凰抖了一下，后脊骨一凉，连连摇头，“没有、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润玉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一红，明白她是撩拨那个“润玉”撩拨习惯了，因此说秃噜嘴了。润玉也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看着洛湘府大门，又暗自调息凝气把脸上的红意散下去。

　　第二日，长芳主便闹上了天界本欲直闯璇玑宫，却被青凰留下的结界挡住了，便只站在璇玑宫外等候。不过片刻，润玉就出现在了璇玑宫外，未等长芳主开口，便先声夺人，“芳主，未上表张不经召唤，无故上天不知所为何事。”

　　长芳主冷笑一声，质问道，“天帝好大的本事，无故囚禁我花界之主，还恶人先告状。昔年先天帝都不敢如此行事，天帝倒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不愧是敢造反的天界至尊啊。”

　　润玉微微一笑，真心诚意的问长芳主，“先天帝顾念旧情才对花界百般容忍。本座可不是先天帝，对花界有何旧情。况，花界自立不过是先君宽厚，将权柄释于尔等，芳主便当真以为天道承认了花界吗？芳主因一己之私多少次断粮，致使生灵涂炭，芳主，你觉得你还配坐这个长芳主之位吗？”

　　长芳主默然不语。

　　润玉又问道，“又或者，芳主你是作为天后母族而来呢？还是作为魔后母族而来？”润玉看长芳主都不在说话了，更是真心诚意的问他，“若是天后母族，那本座天后久居天界究竟有何不妥，若是魔后母族芳主便该去问魔尊旭凤，而非本座。”

　　“你！天帝陛下好大的本事，竟随意污蔑锦觅区区一个女仙。”

　　“啪！”青凰闻声而来恰好听见长芳主这句话，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觉得还不怎么解气，索性双手并上，左右开弓一起在长芳主脸上扇了结结实实的两耳光，直接把长芳主的牙齿都打掉了一颗，脸上也留下两道鲜红的掌印。

　　长芳主双手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声道，“你竟敢打我？！”

　　“？”青凰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怪异的笑了声，“本尊没有打你呢，这是爱的打击。”

　　长芳主怒气冲冲，愤怒的望着青凰，“你！我花界必定不会忍下这口气，你等着！”

　　青凰轻“啧”了声，故作讶异，“本尊三百万年来从来只知道妖、人、神、仙、魔、冥，还从未听说过花界，牡丹，太微因着梓芬对花族宽容，你便当真觉得花族自成一界了？”青凰性子从来都算不上好，看见长芳主一脸的不服气更是笑咪咪的，“本尊记太微曾经曾经要授青莲冠封花神吧，若花界自成一界，岂会由天帝晋封。”

　　长芳主眼前一黑，索性破罐子破摔，“花界独立天界之外人尽皆知，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长芳主笑了声，试图以利压人，“天帝，花界之主锦觅到底放不放，若是天帝一意孤行，就休要怪我无情了。”长芳主做势召出落英令，就要断绝天界粮食。

　　落英令，掌天下百花开放凋谢，是花神法器，自梓芬死后就一直由长芳主代管。

　　青凰抬手凝出木系仙力，一举打向落英令，斥道，“既不能体恤生灵做好花神本分，这落英令，不要也不妨！”攻向落英令的木系仙力月老越多，也越来越精纯，不过几个吐息的时间，落英令就有了裂缝，一会儿就炸裂开了。青凰深吸一口气，一发现落英令中原有的木系灵力有逃逸四散之状，立刻收紧心神，将其勾拢回来，没怎么犹豫就尽数渡往润玉身上去。

　　润玉只觉得修为气息节节攀升，几乎就要压制不住。润玉咬了咬牙，立马盘膝调息压制住驳杂的气息，凝练提纯……

　　青凰微微一笑，目露赞许，抬手布下结界让润玉能够好生静心凝练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