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下）

　　李承鄞挂帅出征那日，锦儿扶着我去城门外送他，我从没见过他身穿铠甲的模样，目光坚定，展露出睥睨一切的君王之姿，接受万民欢送，金色铠甲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像极了驾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我摸摸嘴角，很好，没给皇室丢脸。

　　李承鄞轻驾骏马往我这边来，在我面前停住，纵身一跃翻下马，张开臂膀想要抱我，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坚硬的铠甲，抬起的双手忽然僵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最后他抬起手来，摸了摸我头顶，眼眸里浸着浓浓的情意，缓缓说：“等我回来。”

　　我扑进他怀里，哭了出来：“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不要叫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小寡妇。”

　　他却在笑，边轻推开我，帮我擦眼泪：“你还是死鸭子嘴硬，你明明不是害怕当小寡妇。”

　　反正我不说你也懂，我就不拉下这个老脸了。

　　李承鄞离开一月有余，我瘦得像只猴，永娘抱着锦儿发愁，两人一商量，于是将宫外的米罗请了进来，米罗见我抱着痰盂吐得正厉害，亲自下厨做了几份开胃小菜。

　　太医开的安胎药被我丢到一边，米罗的手艺就是好，比宫里的御厨都要厉害。

　　饭后，米罗扶着我去御花园消食，锦儿与永娘静静候在不远处，商量着如何说动米罗暂时在宫里小住几日。

　　“你脸色并不好，这胎别留了吧？”米罗揉了揉我手腕，“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以后啊。

　　我咧着嘴笑：“可我答应他了，待他凯旋要给他一个好消息。”说完就是一咳，我用手帕捂住嘴，很快塞进袖口。

　　米罗看我一眼，忽然哭了，迈开步子，转身离开御花园。

　　“米罗。”我喊住她，“别告诉浮生。”

　　锦儿与永娘快步流星走上前来扶住我，甚是不解，怎么好好的米罗就生气了。我没过多解释，只是趁经过池塘边时，丢掉了袖口藏着的带血手帕。

　　米罗一定是看到了吧。

　　夜里我一直没睡好，咳嗽反复，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外袍坐在窗边写遗书。反正快死了，总得告诉李承鄞我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不能到死都让他以为我还是赵瑟瑟，我沈苍耳的名字得让他记一辈子，以后的史书上怎么也得写皇后沈苍耳，这事儿没得商量。

　　写到一半，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是穿着月白长袍的浮生。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拍仙侠剧，可我却觉得他在拍鬼片。

　　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好在李承鄞不在，不然他真的会被龙武军射成刺猬。

　　浮生知道我身子不可受凉，走进房内同我说话。这一点他还算体贴，我就不喊龙武军来抓他了。

　　我原以为反派死于话多，现在却觉得浮生话也好多，他告诉我许多事，比如离奇死亡的张大夫，还有那份无厘头的册封安和公主的文书，又或者是先皇御书房里忽然出现的书信，其实都是他干的。

　　而他的身份，则是潜龙使的真正主人。

　　我并不意外，这些事我猜到了八九分，我一个将死之人，除了生死再也没有什么能震撼到我，我很佛系。

　　如果他只是来告诉我这些的话，其实大可不必。

　　可他突然说：“我不是人。”

　　我瞥一眼他：“你说什么胡话呢……”

　　也就是那一刻，浮生忽然飘了起来，化作白光，逐渐凝结成一团。我瞪大了眼睛。

　　？？？？？

　　好好的穿越片怎么会突然变成科幻片？

　　“我本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能往返于两个世界。一直守在你身边也是为了帮误入异世的你离开这里，可你告诉我你不想回去。你打破了规则，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下来也很简单，就是成为下一任守护者。如此便能护住你的心脉，平安度过这一劫。”

　　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便都能说通了。背后的那只手原来是浮生。李承邺临死前说的人也是他。

　　我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深意：“你是守护者，如果让我成为下一任，那么你呢？”

　　守护者只能有一个。

　　白光没再说话，我以为他会就这么沉默下去，右手却被什么用力压在凭空出现的光墙上，一排排文字列在上头，而最前面写着合约二字，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挣扎着缩回手，却被狠狠按在原地。

　　我哭喊着：“我不愿意！”

　　我已经欠他许多，不能再欠他一命。

　　“合约签下，即时生效。”浮生这么说道，然后轻轻抚摸我的脸，可他没了实体，我只感觉一阵风拂过脸颊。

　　“没想到吧？我没变成刺猬。”他在笑，“不能陪着你了。如果你们的孩子早一年出世就好了，或许我还能抱一抱……”

　　我想，如果没有李承鄞，我多半会喜欢上浮生。谁不喜欢他呢，连鸣玉坊里眼高于顶的清倌都对他青眼有加。

　　来到这里的三年间，若是没有他，我可能撑不住。

　　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我终究是负了他。

　　浮生不见了，像被一阵风卷走，连具尸骨都没留下。

　　秋初，皇后忽然生了场大病，举国哗然。然十月中，太皇太后携了惠太妃等人前往万佛寺诵经祈福，愿佛祖保佑皇后赵氏平安无虞。

　　再后来，上京城都在传，皇后娘娘怕是要撑不住了。那晚，延嘉殿的太医彻夜难眠，皇后娘娘的脉搏越来越虚弱。

　　后半夜赵瑟瑟的脉搏断了一次，吓得满室太医面如死灰，险些被拖进死牢。

　　好在人是救回来了。

　　皇帝终是凯旋归来，脱离大部队加急返程，本该五天的路程硬生生压榨成三日，路上累死了两匹千里马。刚回宫，战袍都没来得及换，直直奔向延嘉殿，抱着从鬼门关回来的赵瑟瑟号啕大哭，二十岁的大人了，哭得那样惨。整个宫殿的宫人都不敢靠近，包括时恩、永娘和锦儿，生怕离得近了也会哭出声。

　　皇后渐渐转醒，气若游丝：“李承鄞，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

　　永娘时常说：陛下这次回来沉稳了许多，更像个帝王了。

　　我对此颇不认同，力求据理力争：那日他匆匆回宫抱着我哭，一点都不沉稳，永娘便噤声不语。

　　我这才想起来，再也没人提及那日，所有人都对那日心有余悸，自此缄默不语。

　　“哎呀呀永娘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提了。笑一个！嘿嘿！”说完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这个当事人都当没回事儿，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敏感。

　　唉，能怎么办呢，只能哄着呀。

　　肚子一日比一日隆起，月份大了便有些嗜睡，好在月份小的时候凭李承鄞带回来的千年人参将养得不错，现在没再遭罪。

　　午间懒散，倚在贵妃榻上小憩，一歪头便没分寸，堪堪睡了过去，初醒来时却觉得双足团着股暖意，抬眸只见李狗子坐在身侧，那双迷得众人七荤八素的净手探进锦被，正握着我一双脚丫子给我暖脚。

　　呀呀呀，真是暴遣天物。

　　这端我刚转醒，李承鄞就已俯身扶我起身，忧心忡忡将额头抵上我的，末了松口气：“还好未着凉。”

　　我在心里摸了把辛酸泪：“我的好哥哥，如果着凉的话是先咳嗽打喷嚏，而不是发热。”

　　他于是点点头，搀我往床侧走。

　　同时，一声响亮的喷嚏响彻整个寝殿。

　　我忽然有些后悔给他科普了。

　　从第二日开始，我身边就24小时都候着宫女，身边一刻都未曾离过人。

　　李老狗，算你狠。

　　早在现代时我就对生孩子这事儿有阴影，据说生孩子属于十二级疼痛，而每月造访的某位亲戚，疼痛级别仅仅只有八级。

　　对此我特地去咨询了一下上一届各宫里的娘娘们，别问为什么不问本届的，问就是后宫空了，没人可问。

　　可是先帝心狠，愣是没让几位太妃留下子嗣。

　　于是我又没人可问了。

　　永娘和锦儿一同安慰我：“娘娘别怕，不痛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我缩在三层棉被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来。你们连对象都没得，我信你们的就有鬼了。

　　李承鄞很认真地同我商量，若是男孩就取名承和，若是女孩就取名承安，被我掐着俊脸好一顿揍。

　　“给你懒得，别以为我不知道，安和那是我的公主封号！”

　　来年三月我诞下一个女娃娃，母女平安，这是李承鄞第一个嫡出的孩子，被所有人捧上天，连离了宫的林青竹与江语吟都请旨想来看看小公主。

　　永娘说，我分娩时李承鄞守在外头，端茶盏都端不稳，急得差点冲进殿内。身为一国之君，丝毫不顾形象，甚至紧攥着产婆的衣角问要不别生了。

　　闻言我笑出声，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乱来。

　　小公主还是随了李承鄞的意唤作承安。

　　承欢膝下，平安顺遂。

　　小承安已经能睁眼了，被江语吟那小丫头抱出去遛弯儿，身边有永娘陪着我也放心，林青竹则留下来陪我这坐月子的惨人聊天。

　　从分娩到现在，我连屋子都没出过，心早就跟着江语吟出去的步伐一起放飞自我了，眼角余光忽然就瞥见林青竹带来的画卷。

　　“这是他留下来的。”

　　缓缓翻开，是我的画像，嘴角噙着着明亮的笑，一颦一笑像极了我。

　　从前便知道浮生舞文弄墨不在话下，极擅丹青，又爱吹箫，一直却没见过他展示，还笑话过他吹牛不打草稿。原来他没骗我，的确栩栩如生。

　　后来画卷烧得只剩半张身子，我跪在院子里哭得稀里哗啦，李承鄞就立在回廊边，守了我一夜。

　　我已经负了浮生，不能再负了李承鄞。

　　只是。

　　不能陪他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