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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之顽疾

浮生不知归

叶云浅拧了一条湿毛巾,轻轻搭在那人的额头上,想着方才上药时的情景,心中波澜横生,这个人生得如此貌美,武功高明,却有着一副遍体鳞伤的孱弱身子,连在梦中,也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深陷苦痛,不能安枕。

她甚至不知她何名何姓,亦不知她的故往将来,可是冥冥之中,这个人在她心里,便已有了牵挂。正是这种牵挂,却让她越发想念叶凌初。

姬无夜终于撑开双眼,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一团昏昏的人影,意识恢复的一刹那,她心中大怮,眼泪夺眶而出。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有一条长长的路,路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而她身负重伤,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却无一人肯来相问。

渐渐地,她死了。

春去冬来,花开花败,她还在那里,昔日红颜娇媚,今化作腐骨独守路旁,迎来送往,奈何世人吝啬,不肯垂青一眼。

一场大雪来了,飘飘扬扬,铺天盖地。许是上天怜她孤苦,竟用这银装素裹为她敛了尸身,而她的灵魂,则在这清冷的人世漂荡。

七年,七年,又七年,无数个七年塞满了她的生命。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她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寂寞。

梦境如此凄凉,现实终给了她慰藉,令她的身边不再空无一人,泪水还挂在脸上,而她嘶哑的声音已经变得冷淡。

“为什么救我?你已经走了。”

叶云浅先是震惊,一个受过很多伤的人,绝不会再因伤痛而哭泣。可她竟然在一个几乎算作陌生人的面前,卸下了冰冷的防护,哭得如此悲痛,随后便惭愧地低下了头,仿佛是因自己力量微薄失落着。

“不是我,是然然救了你,是她替你解得毒,我只是跑了跑腿。”

姬无夜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对她口中那个救了自己的沈然十分冷漠。

她们并不确定秦无吝何时离开,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活着,从沈然当时急于逃离的反应来看,不太可能再冒险回头。

“她可不像什么热心肠的人。”

谁知叶云浅立刻正色回道:“不许你这么说她!”

“是你带我来这的?”

“是……”

“我昏睡时,是你照顾我的?”

“可是……”

瞧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姬无夜满意的笑了。“看,我只需念你的恩。”云浅被她逼得语塞,一时竟面红耳赤,只能固执的重复:“你的毒是她解的。”

姬无夜默看了她一阵,真是个固执的傻瓜,送上门的好名头竟往外推。

说话间,沈然也到了庙门口,手里提着一只简易竹篮,里面盛着新采的药草。

“寒阴草?”姬无夜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眸光流转间透着叵测。

寒阴草生于山阴,性凉,外观极具迷惑性,便是常年采药的药农也很难辩识,且其花汁又带有剧毒,因而寻常医者也不会以它入药。

然而就是这剧毒之物,配上十年一发的血谙果,恰好是那千秋引的克星。但以沈然的年纪,不该知晓此事,除非她……

沈然也吃了一惊,“你也懂草药?”

“学过一些。”

沈然汗颜的摸了摸头,全没在意姬无夜越发晦暗的眼神,脸上颇为苦恼。“我用寒阴草也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解你的毒,至于我们身上的毒,我实在闻所未闻,正愁着呢!”

“此毒唤作千秋引,专门用来钩锁内力,唯有寒阴草与血谙果一同入药,方可解除千秋引。”姬无夜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自己真是太敏感了,沈然虽然有点小心机,本性却不坏,应与当年旧事无关。

听到能够解毒,沈然立刻摩拳擦掌起来,“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兵分两路去寻这两味药,浅浅跟你一起。”

姬无夜嗯了一声,便合上了双眼,面上虽一片冷冷的,心里却甚是焦虑。她以不归剑客之名纵横江湖,意在逼叶凌初现身,而云湖山庄远在渚州,秦无吝身为少主,竟一路穿州过县来对付她,莫不是族中想令她去劫杀那玉牌的主人,被秦家提前知悉,所以攻了她个措手不及?

“多谢少庄主援手之恩。”

望着眼前热气氤氲的茶盏,宫疏遥悠然噙笑,此番南下,她料定了不会事事顺遂,却也未曾想过那些人会如此疯狂。想来京中局势,必定更为不堪。

“殿下客气,在下不过略尽绵力。”秦无吝明白她心中的忧虑,但也没有过多安慰,口吻极尽淡薄。“可惜这次行动仓促,未能一击而中。”

“罢了,此人树敌良多,终有自投罗网的一天。”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弟子突然闯入禀报,并递上一张信封,他随手接来,上头父亲的印戳赫然入目,便小心翼翼的拆开来瞧,竟是两张女孩的小像,背面还有父亲的落笔,要各地分舵大力寻访。

“传令各分舵不必寻了,也请父亲稍宽,这两个人就在此地,我会亲自将她们带回山庄。”望着少女风姿绰约的小像,疑问在心里膨胀,两天前的行动虽未能功成,但混乱之中,他们便已打过照面。

宫疏遥见他如此凝重,便自行取过画像审视起来,待看到那张与破庙外相遇的少女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像时,一缕轻笑竟不自觉地漫溢出声。

世间缘分促狭的像个孩子,它使人置身窘迫,苦涩之余却也意趣无穷。破庙初遇时,她们一个落魄潦倒,一个命在旦夕,却能于困境中彼此帮扶,欣悦之余,更添一抹缥缈的惦念。

因戏谑道: “府上或许该另请画师了。”

小庙歪歪斜斜的伫立在荒野上,门框早已脱落,门前蛛网杂陈,望着既破又脏,或许多年前它也曾香火鼎盛,然而无数的风吹,日晒,雨淋,彻底磨掉了它曾经的光辉,受尽世人冷眼。可它依旧如此慷慨,庇护着一群又一群羁旅的人们。

负责烤鱼的叶云浅本来兴致勃勃,不料才一会儿便手忙脚乱起来。面对明显欠缺经验的某人,姬无夜甚是无语,将几只木叉一同索来,手指轻轻一捻,便将叉上的鱼转至恰到好处的角度,均匀的接受火苗的炙烤。

叶云浅抬袖拭汗,尴尬的笑了两声,鱼肉滋滋的冒油,散着浓郁勾人的香,竟惹得她馋虫大动。姬无夜看了看她,忍不住勾勾嘴角,将刚烤好的那只递了过去。

“小心,别烫着了。”

叶云浅犹豫了片刻,仿佛是对自己独自享用感到了不安,怯怯的捧在手里,那格外温柔的一声叮嘱,却让她心头一热,眼前火光炙热,连同那诱人的鱼香,竟也一起闯进了心里。

这让姬无夜很是心疼,比起自来熟的沈然,她却显得格外拘谨,必定成长于十分压抑的环境,才总说自己没大用,外人小小之举,也能让她这般动容。

“你们两个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学那些浪子游历江湖,不怕父母担心么?”

云浅微微一愣,许久才轻轻摇了下头。

“我只有姐姐,并无父母,不过她待我很好。”

“没有哪个姐姐,会让妹妹孤身离家。”姬无夜一目了然,笑得有些残忍。

“闭嘴!”叶云浅扔了木叉,双目发红狠狠瞪向她,与方才的乖觉简直判若两人。“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许你说她!”

面对云浅近乎抓狂的恼怒,姬无夜竟无言以对。

过去的某些时候,她也曾如云浅这般,犯着一厢情愿的顽疾。执拗地等着某一个人,无论那人心里藏了多少她不能分享的秘密,也希望那人终能一朝回转,将她搁在心上,视如珍宝。

可是辗转七年,她才终于明白,就算等到地老天荒,有些人也是等不来的,而她的执拗,由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执拗,别人只会一味索取,挥霍无度,而对于她的心思,却从来都不在意。

爱一个人爱到予取予求,彻底没了自我,那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所以有时她也很感激叶凌初,若非当年死里逃生,她也无法赎回自我,拥有如今这份清醒。

“其实我也有过一个妹妹,只是她不像你这么……聪明。我很后悔,以前都围着别人打转,却总是嫌她痴傻,让她孤零零的,什么也没能为她做。”

“她叫什么?”

“无名。”

云浅听得意痴神迷,这样一个无名之名,父母竟也忍心取来,岂非也是草芥般的命运,一念升腾,心头竟莫名添了一股悲愤,也不知是为那未曾谋面的无名,还是为了自己。

“她死了对吗?”

“………”

见姬无夜无可言对,云浅心下明白,便长长的叹了一声,往身后墙壁随意一靠,半晌才眨着漆黑的眼珠,道:

“怪凄凉的,还是浅浅好听。”

“对了,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的全名呢。”见她不再生气了,姬无夜这才稍稍宽了心。叶云浅羞涩一笑,嘴上却毫不放松。“浅浅就是浅浅。”

“这是你姐姐为你取的?”

“姐姐就是姐姐。”

望着她年少稚嫩的脸庞,姬无夜会心一笑,不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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