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爱恨，都已渐入膏肓

箭矢穿透了空气，嘶鸣着冲向面颊，那一箭射得极为刁钻，力量也大的出奇，饶是姬无夜身法再快也未能完全避开。

那人一箭著威，第二箭却迟迟不发。沈然暗暗思量，看来对方只是针对姬无夜，还不愿伤及无辜，此时她功力全消，云浅不会武功，没必要再趟这浑水。

“浅浅，快，我们先走。”

“可是……”面对沈然冷漠的催促，叶云浅微微诧异，担忧的看着一旁的姬无夜，一时之间难有决断。

姬无夜细眉轻敛，双眸凝成一线，投向那箭矢飞来之地。

房门缓缓敞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悠然负手，手里提着一把劲弩，显然那非凡一箭，便是他的杰作。

“我们留下只会拖累了她！”沈然奋力保持清醒，但那药劲大得不可思议，浑身筋骨直如散了一般，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说得对，别那么不识相。”姬无夜不动声色的挑眉看向沈然，又看了看那长身玉立的少年，眸中杀意如潮翻涌。

听着姬无夜的讥讽，云浅心头莫名刺痛。果然，不管到了哪里，她都是别人眼中的包袱和累赘。

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宛如一个犯了大错，无所适从的孩子咬牙搀着沈然悄然离开。

“你是谁？”

“阁下杀我门下那么多弟子，却问我是谁，不觉太可笑了吗？”少年把玩弯弩，眸中寒光闪烁。

姬无夜漫不经心，亦冷笑着回应:“我杀人太多，不记得了。”

“那令母独创灵药千秋引，你总该记得一二。”秦无吝飞身而下，衣袂飘举，翩若谪仙。“大名鼎鼎的不归剑客。”

“千秋引？你下的药是千秋引？”

姬无夜神情大变，难怪连她也未能发现。这千秋引乃天罗秘药，不但能钩锁内力，严重者还会长睡不醒，中毒之时也绝难察觉。只有像叶云浅那般毫无修为之人，才会不受其害。

“你怎会有天罗教之物，说！”

“无吝自知比不上阁下修为精湛，所以手段卑劣了些，还请勿怪。”

秦无吝笑容翩翩，轻声细语，即便是做杀人这种阴暗勾当，也无碍那一份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姬无夜冷冷一笑，这秦无吝方才说令母，又持有天罗秘药，那么他的身后，或者说云湖山庄身后，一定与那群叛徒有关。“原来是云湖山庄的少庄主，阁下如此出息，真是不负令尊多年栽培。”

秦志卿以儒侠著称于世，行事慷慨，为人方正，背地里却屡遣门徒追杀自己，如今得见其子，皮囊虽好，行事却更是阴诡。可见江湖传言，多有不实。

面对这一连串的辛辣嘲讽，秦无吝只是一笑而罢，并不耿介于心。

“三年前，你杀了长山派掌门一家，取了飞花门十四条人命；后又屠了庆州知州满门；去年正月，你刺杀兵部尚书，可惜失了手，险些被他设计擒拿，但仅逾数日你便诱杀了他的独子，以致他精神崩溃辞官而去。十几天前，在天丈峰脚下的客栈里，又杀了二十多位江湖豪杰和七个无辜村民。杀完人后还要在现场留下不归二字，以此来耀武扬威。”

姬无夜一脸木然，完全不为所动，好像在她眼里，人命根本不值一提，秦无吝所举的只是沧海一鳞，有些她记得，有些却不记得了。因为杀的人实在太多，多到她根本不屑于去想，也就没有任何的痛苦可言，更何谈愧疚二字。

“那又如何？以为我会跪下来痛哭流涕，还是惶惶不可终日？不，我会继续杀下去！除非那个人亲自站出来，挫骨扬灰以赎其罪，否则我绝不罢手！”

无论有罪还是无辜，只要活着，就必将死去。

这是她七年漂泊，唯一学到的东西，她学会了，并信仰着，不惜为此抛弃了自己，投身炼狱。

“可惜了姑娘花玉之姿，偏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秦无吝兀自摇了摇头，轻轻哂笑一声。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杀气，只听得三声锐响，箭已连发。

那十名男女，齐刷刷的挥剑攻了上来，然所用招数极为怪异，看似没什么威力，交织一处却有如涛涛大海，万里无边。

兵戈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姬无夜刚刚躲过那三发毒箭，便又有六股剑锋直逼面门，使她进退维谷。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云湖山庄，出手竟如此卑鄙！”

“对付魔头，本无须仁义，这无双剑阵的威力发挥还不足一半，阁下还是留些力气，好好享用才是。”

受千秋引所制，她已失大半内力，所幸剑招精妙，方能勉强支撑，时间一长必会力不从心。秦无吝微笑着，提弩在远处来回走动，等着她力量不支的那一刻。

这无双剑阵委实诡异，也不知出自谁的手笔，未及一刻，她的背上便添了两处凌厉的剑伤。见此良机，秦无吝便又是三箭连发。千钧一发之际，她竟凌空跃起，锋利的剑刃蕴着那仅剩的内力，鼓出浩荡风声，如怒莽一般狂冲向下，切下了一人握剑的手掌。可是与此同时，一枚箭矢破风而至，穿透了她细致的肩骨。

那人痛呼着倒下，露出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手腕，其他人纷纷惊惧后退，这一分心，无双剑阵便空门大开。

她剑随身动，青色剑华飞旋铺展，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将万千生灵裹挟其间。秦无吝机关算尽，却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即便是有了千秋引，他也不该拿一套并不纯熟的无双剑阵来对付自己。

这些人的武功，远不能与从前追杀自己的那些人相提并论，应该是临时拼凑而来。他的行动，或许秦志卿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放任他来冒险。

“可惜，你差一点就能得手了。”

她一手拄剑，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眸子里凶狠的恨意投向秦无吝。

秦无吝扔下钢弩，气定神闲的微笑，说实话，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些记名弟子在短短几天内，就能领悟无双剑阵的精髓，更没指望千秋引能完全使她束手就擒。

他此番出手，不为杀戮，只为解人之危，若能杀了姬无夜自然是好，若不能，于他也没什么损失。

“再会。”秦无吝眯着眼眸看她，温柔细致的语声极富磁性，飘散在血气弥漫的空气里旋即衣带沾飞，飘然而去。

姬无夜闻声沉默，瞬间又想起了那枚小小的玉牌。她曾听人说起过，这秦志卿本是朝上一名获罪小官，姬氏一族曾派人追杀，秦志卿死里逃生，潜修多年武功大成，后来在渚州创立了云湖山庄，势力和声望蒸蒸日上。

从此秦家便与皇族密不可分，成为当今陛下左右江湖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天罗总教覆灭之机，各地分支也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云湖山庄一跃成为与东岩杨家，千钧付家鼎足而立的三大江湖势力之一。

若无内神通外鬼，秦志卿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而与云湖山庄勾结的，一定就是叶凌初本人，是她毁掉了天罗教，背叛了母亲，离弃了所有信仰着她的教众。

不归谷，云湖山庄，皇族宫氏，突然之间竟全都牵扯进来了，还有多少阴谋潜伏水下，还有多少秘密藏于角落，姬无夜无从得知，如今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已身处绝境，孤立无援，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以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然而叶凌初身后，却有整个不归谷，云湖山庄和皇族宫氏。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叶凌初总是如此聪明，在行事之初，便已将自己化为了利益链条中的重要一环，就算坏事做尽，也永远有无数的人为她赴汤蹈火，心甘情愿替她开脱。

忽然之间，姬无夜觉得自己活得失败，这让她落入了一种透顶的绝望。

其实仔细想想，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叶凌初占了上风。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绕不开叶凌初。

那人就仿佛是一个会施魔法的妖女，从她们第一次相见，便已对她的人生种下恶毒的诅咒。

她的父亲，因为这个妖女，不惜抛妻弃女，违背伦常，甚至丢了性命。

她的母亲，因为这个妖女，远贤养奸，贬逐亲女，终落了个一败涂地。

而她，即使经历再多，有了再多的恨，内心深处的某一面，她还是从前那个整天追在叶凌初身后的小丫头。

掩藏着那番莫名的少女的情愫，从来也不肯对人说，一如初见时，她收敛了所有的娇纵与狂妄，那羞涩拘谨的笑脸。

她希望求得一个说法，她渴望得到一个回应。

她要质问叶凌初，是不是那些年她所赋予自己的快乐，都是被精心谋算的假象，而她对她的情意，就这样被无情的践踏。

叶凌初，你到底要什么？

漂泊了七年，她问了自己七年，为何她不懂叶凌初，为何她不懂自己，虽将那人恨如仇寇，竟也爱得刻骨入髓。

可是叶凌初，你呢？

你为你做的事，可曾有过丝毫的愧疚和悔恨，又是否付出了半点的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