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章

忽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凤九此时已漫无目的飘至池子中央，距她几步之遥的水中突然掀起一阵波浪，凤九光裸的手臂仍努力够着远处的花簇，脑中的反应也有几分迟钝。她愣愣瞧着翻腾的水花，暗自心惊，难不成是有远古水怪栖于这碧海苍灵的温泉池中，却不知这水怪修为如何，若是被她随手宰杀，会不会惹得东华帝君震怒——远古的水怪在水波正中显了形，却是皑皑白发胜雪，俊美仙姿堪可入画，只见他与凤九一样，未着寸缕，因身材高大，腰部以上悉数暴露在空气之中，像极了这石宫的主人，九重天上最尊贵的神君。

凤九右手举着几串细细花簇仿若举着她那柄**剑，定了定神便即大声呵斥：“你，你是何方水怪，竟敢化形惑众？”

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水怪耸了耸双肩，还挑了挑眉，眼波中流转着点点华光，在这夜色中简直熠熠生辉。只见他嘴角微弯，不徐不急地问道：“难道你不晓得碧海苍灵灵力丰沛，任何妖怪皆无法踏入石宫半步？”

他长得极为俊美，银发此时湿湿地垂挂在肩上，中和了平日里冷肃的气息，确实有着几分妖异之姿，高挑的眉头与流转的眼波更是摄人心魄。凤九将他与平日里的东华帝君再三比对，顽固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东华帝君他，从不会像你这般……”凤九见他又挑了挑眉，嘴角还抿出点笑意来，脑中轰然作响，待见到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忙将自己整个人没入水中。“你，你休要过来，若你不是水怪，为何突然现身，吓我一跳？”

东华帝君他已离她极近，凤九在水下见到他赤身露体，两条笔直的长腿似乎还要继续往前，又羞又恼，待想到自己在这清澈的水中亦同样无所遁形，两眼一黑便想干脆晕死过去。

偏偏对面的神君语气仍与往日一般从容：“你喝醉酒闹了许久才睡下，本帝君照料了你半天，出了一身汗，便来此处泡一泡解解乏。”

凤九见他的眼光不偏不倚正正好笼在自己身上，羞赧之外莫名多了些愤慨，她将头探出水面，又抬臂遮住自己前胸，连声嚷道：“你既然早在这池中，为何不吱一声让我晓得？你闭上眼，不，快转过去，不许偷看……”

东华帝君却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自觉，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嘴角的笑意更盛，问道：“女君你尚未出阁，夜半与男子幽会，甚至一同入浴，若传出去，清誉定然受损；要是被你爹爹晓得了，怕是要大发雷霆，挨一顿鞭子吧？”

青丘女君白凤九，眼下最担心的两桩事，就这样被他轻轻挑破，脑中嗡然作响。她望着东华帝君白晃晃温润如玉的胸膛已近在咫尺，几乎抬臂便能触及，只觉眼冒金星，脑仁一跳一跳地抽痛；他身上散出的热意似乎比泉水更加滚烫，她浑身通红如一只被烤焦的虾子，完全想不起自己是一尾红狐，只需化出原身便能摆脱眼下的窘境。她既不敢再瞧一眼帝君，又不敢垂头瞧着自己，口中结结巴巴更是不知所云：“我爹爹他，如何会知晓我们一同在此处泡澡？难不成东华帝君你，你要去告诉我爹爹？”

大概是被水汽熏得有些久，东华帝君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沙哑……

大概是被水汽熏得有些久，东华帝君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沙哑，他柔声劝道：“其实女君亦无需担忧，本帝君倒有个极为稳妥的法子，定能将此事遮掩过去，且让女君日后再也无需为此事烦忧。”

凤九一听，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抓他手臂，她万料不到自己竟会如此动作，倒似乎早已习惯与东华帝君肢体相触；只是如此一来，前胸失守，她的身体尽数暴露在东华帝君眼前——凤九与东华帝君齐齐愣住，凤九惊呼一声，忙乱地用手遮掩身体，奈何左支右绌，毫无用处。东华帝君脸色凝重，眼底浓雾叠嶂又渐次消隐，他静静欣赏了一番凤九的窘态，终于叹了一声，侧过身不再盯着她，口中还假意安慰道：“其实世间万物在本帝君眼中不过是区区化相罢了，女君又何需如此困窘，再说，本帝君从不是爱与人说闲话的神仙……”

凤九一愣，晓得他这是在努力安抚自己，她细想了想东华帝君这番说辞，睡前心头那点委屈与梦中的情境杂糅在一处，倒让她生出了许多别样的感慨。她涩然应道：“不错，世间万物不过浮云遮眼，沧海桑田变幻不定，我又何需执着拘泥于这些小事。情爱无常，皮相易朽，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我若是继续纠结于此，倒是让东华帝君见笑了。”她说得十分洒脱，心中却既酸又痛，晓得这温泉今天已无法再泡下去，便转身想要上岸，东华帝君静静开了口，问道：“你刚才似乎心情不错，为何一见到我，就这样不开心了？你当真如此不愿见到我么？”

凤九虽以手掩胸，料想自己这点动作亦有些多余，毕竟东华帝君数十万年如一日的清冷高华，自他化生以来不晓得有多少神女妖魔前仆后继想要自荐枕席，求一晌之欢而不可得，自己区区一只九尾幼狐，在他眼中大概如草木无异。从前她日日追在他身后，换得的尽是冷言冷语，现在他虽然对她关爱有加，却不过是想将她哄上花轿，促成天族与九尾狐族的万年之好。

凤九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住羞耻之念，慢慢往池边移步，偏生她的衣衫离得极远，便是上了岸仍需再走出几步——纵然只是一株草木，如此赤裸裸暴露在东华帝君眼前，仍让凤九苦涩难当。“凤九无意扰了东华帝君清静，还望帝君见谅……”

东华帝君许久未作声，死寂的空气中唯有凤九涉水的声响，就在凤九即将出水的时候，身后幽幽想起了东华帝君的声音：“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何不能同我说一说？”

凤九一愣，心头突然闪过一阵无名火，她忘了自己衣不蔽体，霍然转身直视着东华帝君，问道：“凤九心里在想什么，东华帝君你何需挂怀？你我原本便无任何缘份，凤九早已知晓你我尘缘已尽，从未再做纠缠，奈何帝君你咄咄逼人，定要将我送上花轿……”凤九心头苦涩，半是伤心半是痛悔，更多的却是油然而生的失望。从前她喜欢崇拜眼前这位神尊，自然觉得他无处不好，眼下才知晓自己不过是迷雾障眼，他不仅霸道独断，从不将她的心意放在眼中，还三心二意，已然与人生了儿子，仍与她不清不楚，不知将她白凤九视作何物——与此事一比，指婚之事倒显得是他的某种慈悲了。

东华帝君悄然又往前一步，语气中不知何故竟有些欣慰：“此事确实是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切莫自己闷着生气，气坏了身子……”

凤九见他态度如此，仿若一拳挥空，再要泄愤已自觉过份。她虽年幼，又得长辈宠爱，却从不是爱胡搅蛮缠的神仙，早年喜欢上远古神尊东华帝君之后，更是常常摆出一副老成稳重的姿态，生怕自己的年幼任性成为被他嫌弃的缘由。是以无论遇到任何事，她已经习惯了自我开解，她觉得这大约也能算是自己的一个好处。

“其实你贵为天地共主，即便指婚，乱点鸳鸯谱，旁人亦无权置喙，我们做小辈的，更只能乖乖服从。凤九忝列女君之位，责任二字也并非不懂。只是你既然要让天族与九尾狐族联姻，便不该再与凤九不清不楚，再三招惹。你该晓得我一直……”她话说到一半，倏然住口，觉得自己千回百转的小女儿心思委实羞于启齿，偏偏东华帝君颤着声音追问道：“我该晓得什么？”

凤九张了张口，下半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见到东华帝君眼中的关切时猛然惊醒。东华帝君不惊不恼，毫不介意她当面斥责，她不晓得这位神尊心里究竟是何感想，会不会又在本子上记上几笔，秋后算账。她愣愣望着东华帝君，知晓自己再不能与他纠缠下去，她虽心绪芜杂，快刀斩乱麻的心意却前所未有地坚定：“东华帝君你地位尊崇，凤九不过区区一尾幼狐，何必苦苦相逼？”

“你要我放过你？”她见到东华帝君的眼底有什么危险的光芒一闪，咬牙说了下去：“若是东华帝君定要凤九成亲才能高抬贵手，还请帝君将凤九赐婚给沧夷神君。”这人究竟该是谁，凤九虽颠倒想了许久，其实心中并无概念，苏陌叶也好，谢孤栦也罢，甚至是青丘的老树仙迷谷，谁都能借来一用，之所以提及沧夷，不过是灵光乍现，鬼使神差。

凤九并不晓得自己这番话究竟有何不妥，几步之外的帝君周身突然发出妖异的红光，银发自肩头腾起如熊熊烈焰，原本清俊无比的容颜被衬得有几分可怖，凤九错愕地后退一步，帝君已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起脸，比沸水还要炽热的吻重重落了下来。

他们站立的池中，泉水冲撞盘旋，竟被东华帝君的妖力生生激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温热的池水腾起若幕墙，又化作急雨纷纷坠落。滔天的水花之中，凤九身体腾空，没有衣衫做屏障，她被迫紧紧贴着他，他的大掌按住她的腰背，烫得她阵阵发抖，他另一只手掌按住她的脑袋，温软的舌头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在她口中讨伐鞭挞，毫不留情。凤九从未被人这样吻过，她又气又急，却神思渐昏，心若擂鼓，推拒的双臂渐渐失了力，极不自然地靠在他胸口，并不能推动他分毫。

“你喜欢他？你想嫁的原来是他？从前说喜欢我，都是假的？不过是年少无知，盲目崇拜，眼下有机会重新选一次，你便后悔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宛如覆着一层冰霜，森冷中还带着几分残酷意味。凤九极少听到他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她仍被迫仰着脸，他的亲吻渐渐变成了啮咬，咬得凤九的双唇隐隐生疼，凤九发出几声低呼，他似乎有所察觉，又慢慢探出舌尖来抚慰。

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倒也有过那么几次，然而，彼时情景却与眼下大相径庭。她的双臂攀附住他的胸口，又被他拉到肩上，还低声吩咐她：“抱住我。”凤九觉得他的声音比这个吻还要让她羞赧，其间的亲昵和理所当然简直令人心悸。他的热吻如火般在她脸上辗转，简直要将她焚为焦炭，她仰着脸任由他肆意轻薄，勉强拼凑着声音来反驳：“明明是你颠三倒四，出尔反尔，你明明晓得我从前……你不光将我赶回青丘，又要与我两清，还将我指婚给元贞……”

东华帝君嗯了一声，再度堵住了她的嘴，不许她说下去。无边的水幕终于慢慢低落，又化作温驯的浪花在二人身旁荡漾。

他的吻持续了许久，久到凤九头脑昏茫，四肢百骸都在颤抖，若无帝君抱着大概站都站不住。声音中犹如掺了大剂量的砂糖，既甜蜜又沙哑，刮得人心痒难耐，说的却是她听不懂的话：“忘记那些我做过的混账事，嫁给我，好不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凤九似乎就要点头了，她觉得自己眼下已与他如此亲密，或许嫁给他才是那个唯一的洗清名誉的法子。他的拥吻虽来得突然，却让她感到几分安心，她想这大约是凡间那几年历劫的关系。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曾为夫妻，还做过比这更为亲密的事。

可是最终她仍摇了摇头，凤九将头垂在他胸前，平息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低低的声音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已传入他耳中：“你已经有滚滚了……”

他一愣，抬手抚着她的头发，问道：“那又如何？”

凤九不信他会如此迟钝，更不愿相信这位神尊会无情无义到此等地步，她的灵台被他这个问句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明。

她仍偎在他怀中，此时再来做娇羞状似乎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