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章

凤九垂头望着手上戴着的凤尾琉璃戒，稳稳立于一个浪头之上。

结界之中，自然与外头大不相同。她为避开小燕与谢孤栦的拦阻，急切地入了界，并未好好探看自己所处方位。风急浪涌，眼前一片浓黑，将所有光线尽数吞噬，她竟不晓得东华究竟身处何方。

凤九此时，确实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也晓得，东华并非毫无生还的把握，否则他不会留下十日之后再让她吞下忘情丹的嘱托。既然有希望，不论它有多渺茫，终不可白白放过。是以此时的凤九，耳聪目明，倒是一等一地冷静，默默将东华从前与她说的有关妙义慧明境的事，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

凤九晓得自己修为浅薄，既不能帮东华打架，更无法助他净化毒息——就算无法帮忙，也绝不能拖东华的后腿，至少，她又垂首望了望戒指，牢牢地将手指握拢，至少，他将戒指交给重霖之时，定是希望她能赶来陪他。

她晓得，他不是那样伟大又无私的神仙，他心底，定然巴不得她能赶过来陪他，就算她陪他一同去死，也好过她忘了他，甚至另嫁他人。

若是东华他胆敢不这样想，凤九暗自咬牙，她定要与他没完。

凤九稳住心神，透过漫漫黑雾往远处眺望。眼睛渐渐适应了界中昏昧的光线，于翻滚的黑息之中，隐隐然望见一座巨大的石碑，顶天立地。凤九耳中轰响，她认得这块巨石，当初它曾立于三生河畔，她在东华的梦中见过它。

这难道又是一场梦境？凤九有一瞬间的茫然，恍神之中，听到耳畔有个声音在唤她。

声音很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叫的是她的全名白凤九。

会连名带姓叫她的人不多，从前她犯了错，她爹爹倒是会这样叫她。她抬眼四处望了望，听到那声音缓缓说道：“白凤九，我在结界之外，你往外看一眼，便能见到我。”

结界外头，一片巨大的祥云之上，立着一个法相庄严的女神，身形颀长，比寻常神仙都要高大许多。凤九从前只在画像上见过她。她记得当初帝君带着她去过她的神宫，却只见到了她座下仙者寒山真人。

这是女娲宫中的娘娘，凤九还记得，东华曾含笑说起，自己年少时，差点拆了她的神宫，就因为她劝他休要在三生石上抹去姓名。

“白凤九，东华帝君将三生石移至此处，你可是见着了？”

凤九肃然点头，听她又问道：“帝君的心魔，皆由此石而来，今日他带着三生石来净化毒息，你可知为何？”

凤九晓得东华对三生石的执念，他为何将这块石头搬到此处，却着实不知。女娲娘娘并不需等她应答，像是知晓她的心意，缓缓说道：“帝君决意净化妙义慧明境，以命护苍生，此乃天数，不可更改。”

凤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应声答道：“什么是天数？天命不许我与东华在一起，我们便该认命吗？”

女娲娘娘摇头叹道：“当初三生石化世，东华曾有机会更改天命，他却只是抹去了自己的名姓，不愿自身姻缘受制于一块顽石……一念之差，才有今日之祸。”

凤九心中一凛，不免有些生气，她虽然向来觉得东华当初在三生石上抹去姓名十分不该，甚至可当得上手欠二字，不过她不满是她的事，听到别人批评东华，她可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东华他，不愿受制于一块顽石，又有何不对？你瞧着，今日我便要将这块顽石给劈了！”劈了三生石，这桩事凤九可是从未想过，此时说出口，却觉得这委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若她与东华注定要在结界之内与渺落同归于尽，那么，顺带灭了这块祸害，倒是造福四海八荒。

女娲娘娘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并未因她的冲撞而气恼半分：“东华抹去姓名，乃一念之私，自然不能带来福报。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东华既然孤身前来，定有道理，你理当信任于他，在原处等候。”

凤九一笑，摇头道：“他并不希望我在原处等候，他心底，是希望我来陪他的。”说毕抬了抬手，说道：“他将此物留给重霖，便是想要我前来相陪。”

结界之中，浓黑的毒息翻滚，凤九将抬起的手又放下，料想女娲定然看不见她手中琉璃戒，轻轻一叹。

女娲一愣，像是料不到她竟会这样说，又劝道：“东华帝君一念入神一念入魔，你当日在十恶莲花镜中，已见过他为你入魔的模样。你该知晓，若你出了意外，这四海八荒，再无宁日。”

十恶莲花镜，东华入魔，凤九自然记得东华当日那模样：他披散一头霜发，面目狰狞，誓要夷平南荒为她殉葬，最后自己也在三生石畔自尽——即便只是梦一场，已让她心胆俱裂。

凤九觉得女娲此时提起那场梦境，有些莫名：“凤九入境，只为最后伴东华一程，又岂会让四海八荒动荡？娘娘定是多虑了。”

女娲晓得凤九既已入界，再难出界，她长叹一声：“本君终究是晚了一步，或许这也是天意。”她望着凤九，眼中竟露出几许悲哀之色：“那三生石，本是一块魔石，魔性极重，东华手制妙义慧明境吸纳世间情爱衍生的贪嗔痴三毒，它便应时而生。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绝不会任人主宰，东华帝君，过于刚强，反而不明白刚极易折的道理。”

凤九听得似懂非懂，女娲望着她懵懂的神色，叹了一声：“四海八荒的安宁，系于一念，白凤九，你可知晓？”

凤九茫然摇了摇头：“为何四海八荒的安宁，要系在我与东华的头上，凤九确实不知。无论如何，凤九只是要与东华同生共死。”

耳畔幽幽传来女娲的叹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乃青丘女君，又是东华认定的帝后，又如何会不懂……”

凤九脸色一沉：“眼下我与东华要同渺落同归于尽，四海八荒，便由你们来守护罢。”说罢，红色身影一闪，已不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