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太晨宫里，静悄悄的，夜明珠在树梢放出幽光，阖宫寂静，不论是宫娥还是仙仆都放缓了动作，放低了声音，生怕惊动寝殿里沉睡的帝后。

偏偏有一个人没那样乖巧，而这个人还十数万年来以善解人意著称。

寝殿门口，东华帝君只着中衣，揉着眉心，瞧着面前的重霖。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养了十余万年的这位仙官，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

重霖顶着他的死亡视线，仍恭谨垂着头，口中继续说道：“重霖还是去十里桃林请折颜上神过来瞧一瞧吧。”

东华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开始认真考虑将重霖赶去下凡历劫，再将司命叫来顶一阵子是否可行。

“本君已经探查过许多次了，这一次是真的帝后。”这样苦口婆心，委实不是他的风格。

重霖抬了抬眼，眼底忧虑更深：“为何帝后睡了这许多时日仍未醒来，上一次……”说到这里，他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帝君，眼底竟很有些不以为然。

东华帝君叹了一口气：“西天佛陀传信说，他那些佛典大约又要理一理了。”说着，眼神在重霖身上闪了闪。

重霖马上领会了帝君深意，板正地行了一礼：“重霖想起，今日还需同茶茶交代一些宫里头的规矩，先行告退。”

茶茶，东华帝君眉头跳了几跳，又是一个不省心的，他郁卒地吐出一口气，慢慢踱回寝殿，在床沿轻轻坐了，垂头瞧着仍在昏睡的小白狐。

这确实是他的小狐狸，他的九儿，虽然她顶了一身毫不出色的皮毛，却千真万确，是他心尖上那个人。

那日他抱着她回宫，初见他的兴奋过后，她便陷入了昏睡，他晓得这是因为他那一缕魂魄过于霸道的缘故，她的元神太弱，又没有九尾狐的灵体承托，这一觉，怕是要睡上许多时日才能醒转。

他的那个影子，本该让他一缕魂魄归位，竟自作主张将自己寄在她的体内——他瞧着小狐狸的眼神分外柔和，抬手抚摸她的前额，没有人瞧见的时候，他才能放下一切防备，满心满意只念着他的小狐狸。

他与她缘薄，现在，却有了割舍不了的感应，也算是无心插柳，求仁得仁。

他的影子会喜欢上他的小狐狸，他倒是毫不意外，尽管他事先封了他的情识，那又如何，他的小狐狸这样可爱，任谁都抵抗不了她的魅力。况且他的影子已经归位，倒无需多虑，眼下令他头痛的，另有其人。

偏偏这个人，同她的小狐狸很有渊源，留在她的身旁也算有些助益。他的小狐狸力量太弱，他恨不能将自己一身仙力都送给她，若如此便能助她从此遇难呈祥的话。

前几日他抱了小狐狸回太晨宫，地仙茶茶也一并带了回来交给重霖。那个地仙，自化形之后便在山林之间游荡，自由惯了，于规矩礼法一窍不通，到了夜间竟叫重霖带了来他的寝殿抢人。

她是一株山茶花，机缘巧合被他的小狐狸点化成仙，心底对他的小狐狸始终有些孺慕之意，这些时日天天与小狐狸呆在一处，似乎已将这狐狸视为己有。

她拉着重霖来闯他寝殿的英姿，很有几分孤勇，门外的结界噼啪一声响，他便起身步出了殿门，瞧着外头冒冒失失的两个人。

茶茶仍保持着撞在结界上的姿态，重霖在她身后几步之外，倒是垂头站得十分恭谨：“帝君，茶茶说小白狐夜夜与她同止同栖，定要寻小白狐一同安寝。”重霖的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可笑，之前这两个月，重霖夜夜抱着那只红狐去外头安寝，也是这样垂着头做出一副谦恭姿态。他晓得凤九很讨人喜欢，却不知道重霖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茶茶一见到他，后退一步慌慌张张行了礼，说得十分可怜：“帝君，请将小白还给我，我不抱着她，她会痛得睡不着觉。”

东华帝君气得脑袋疼：“这是本帝君的帝后，自然是要陪着本君歇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她不是什么小白。”说罢在原来的结界外头又加了一层结界，转身进了寝殿。

重霖的那点心思，他当然明白，所以心口那点气恼里头，还有着浓浓的欣慰，若是他有朝一日不在了，他二人，自然会忠心耿耿护着他的小狐狸。可是明白归明白，闷着的这口气，却不会轻易消了，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过于仁慈了些，才让重霖越来越胆大妄为。

此前十余万年，重霖倒是乖觉又懂事，亏他还将所有事情都放心交给他打理。

东华帝君当然未曾想过，这太晨宫里，变了的可不止重霖一个人。

那地仙茶茶，首战失利，却愈挫愈勇，第二日第三日仍不屈不挠来拍他寝殿外头的结界，东华帝君瞧着她挂着眼泪的脸，问她是不是想回下头山林里继续呆着，还是说继续做一株山茶花也不错——重霖终于将她拉走，并保证在帝后醒来之前将宫内一应规矩悉数教给她。

这样的宫婢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重霖他也觉得陌生，然而，他却觉得，或许他的九儿会喜欢。若是他没有记错，他们青丘的那些狐狸灰狼猴子们，便有些没大没小，不知好歹。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种感受，自他被小狐狸拉入万丈红尘之后，他这向来冷漠寂静的太晨宫，居然多了些暖意。

倒不是那么令他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