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许多年之后，她终于成了他夫君的宠姬。她善舞，能将一双水袖摇得如九天仙女；她有动人的歌喉，能唱得流云停步；她出身寒微，有擅察言观色的眼，还有难被人察觉的阴狠手段。她晓得她的夫君喜欢靓丽的皮毛，便一次又一次将他人的毛皮诓骗到自己身上，以保恩宠不衰；她还有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曾经两小无猜的恋人，时时能慰藉她的孤单和寂寞——一切看起来都让人满意。

偏偏，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失去了这一切。

其实，她原本便曾一无所有，可是她已习惯了牢牢抓住一切，不管那是不是属于她，她是不是要得起。她一直只想着要，却从未想过放手。

第四段故事，终于让凤九回过神，在心底哦了一声，原来是她。

她的恋人带着她辗转流亡，又被人抓到一处神宫，神宫的主人既搜罗圆毛，又搜罗舞姬，她原以为自己必能如鱼得水，却不料反而受尽折磨。她长得美，她舞跳得好，她有一身好皮毛，什么都是她的错处。

“后来，她救了我，骗了我一身皮毛，又被帝君救回了太晨宫。”

“不错。”

“所以，她换给我的这一身皮毛，也不是她的。”

“不错。”

“她不晓得帝君会读心术。”

“不错。小白，你很聪明。”

“她，就是方才跳舞的那个女子？她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凉凉的，却很温柔：“当日你在南荒，让她无家可归，她自然对你恨之入骨。”

“聂初寅，原来她的夫君竟是聂初寅。”凤九心中终于有些明白，却又随之有了更大的困惑。“可是，跳舞的那女子，我还以为是渺落。”

抚着她背毛的手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哄她一样：“你是何时想到那便是渺落？”

凤九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问题问他：“你可知道，为何渺落会出现在太晨宫？”

他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度：“她大概，还想让你死在东华帝君的手上。她既然已经现身，夺了你的皮毛之人，自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凤九想到了当日将自己从九曲笼中救出的那个女子，心中竟有些恻然：“你方才讲的故事，大概也算有了个结局。”

他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小白。她的那个恋人，就是道观当中抓住你的那位男子，你还记不记得？”

凤九想了想，顿时有些心惊：“既然渺落同南荒乱党勾结，要在此地为乱，那些狐狸，我们自然要将他们救出来。”

他这一次却没有马上应了她，沉吟良久之后方说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仿佛这件事，他却是做错了。

凤九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蓦地，像是灵魂被生生自肉体上剥离一般的剧痛袭来，犹如一把利刃当头将凤九劈成了两半，她发出可怕的惨呼，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冷意，就好像，有什么陪伴了她几万年的东西，突然离她而去。巨大的痛苦伴随着令人眩晕的失落感，逼得她眼泪夺眶而出，牙齿咬得太紧，槽牙都像是有些松脱。

“小白，小白！”抱住她的人身上竟腾起隐隐红气，低哑的嗓音含着沉若千钧的疼惜：“九儿……”

凤九觉得自己定然是听错了，她终究是不够坚强，又被区区痛楚折磨得出现了幻觉。

仿若有雨滴落在她额间，一滴，又一滴，轻按着她肩膀的手指很温柔，可是，这人并不是她的帝君，她有些欣慰，她这样痛苦的模样，幸好他没有见到。

她不愿让他伤心，切割着她的利刃仍在她身体与灵魂之间肆虐，她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难言的疼痛当中，一只手在她头顶拂过，她终于昏了过去，暂时获得了某种解脱。

九天之上突然落下一阵豪雨，天地也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