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九儿，我想要你。”紫衣神君嗓音沙哑，垂头细细瞧着她，那目光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处躲藏。

凤九刚跳了一阵舞，心跳还有些急，她方才见帝君缓步向她走来，还在开心期待着他的一句夸赞。却想不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她心底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她觉着这是帝君难得袒露对她的爱意。他这个人，向来做得多，说得少，于情话上头也很有些吝啬，但有时冷不丁地说上两句，却能让她的一颗狐狸心都甜化了。

凤九掩不住嘴边的笑意，将脑袋靠在帝君怀中蹭了蹭，又问他：“我方才跳得好不好？”

帝君却未回答她的问题，一只手托住她的脑袋，一只手已在她腰上摩挲，嘴里只是呢喃着唤她九儿，喘息声声落在凤九耳畔。

凤九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帝君方才还在认真替自己伴奏，为何她一支舞没有跳完，他却换了一副模样。“帝君……”她艰难抬头，望见他的眼神幽深，瞧着她却又像是完全没有看她，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思不属的模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唤了他一声东华。

帝君终于回过点神，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他的气息那样灼热，凤九似被火烫了一般要缩回手，感到身体一轻，已被帝君放倒在花丛旁的软榻之上。

帝君压在她身上，双唇离她只有一指距离，他的表情似在忍耐什么，像是极痛楚极纠结，喃喃低诉：“九儿，你不要怕我。”他的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规矩地放在她脸侧，握着拳。他的声音低低如恳求如哀诉，有些沙哑，有些温柔，有点撒娇的意味，凤九喉咙哽住，心跳如雷，只觉得不论帝君想要求些什么，自己都愿双手奉上。

帝君黑漆漆的眼盯住她，凤九根本无处可逃，她眼下也不想逃，她头一次从帝君这压迫紧逼的眼神中品味出一丝甜蜜。他想要她，想将她禁锢在怀中，不想被其他任何人觊觎，这点小气的心思，凤九现在终于能够理解。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四目相望，明明什么都没做，凤九却觉得浑身开始酸软，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点什么，她同他已有许久不曾如此亲密，她脑中已有些混沌，不晓得自己为何此前要避开他，躲着他。

凤九觉自己该拿出点意志力端一端架子，总不能每次被帝君抬抬眉哄两声就一脚踏入他美色织就的陷阱神魂颠倒，于是在二人越来越急的喘息中执着地问他：“你说，我方才跳得好不好？”她不晓得自己今日为何憋着一点火气定要听到帝君一声赞，大约是下午在三十二天有些不痛快的关系。

帝君眼神闪动，迟疑又挣扎地回应：“美极了，再不能有人跳得更好更美。”他捉住凤九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继续说道：“自方才看你跳舞，这里就一直在痛。”凤九的手掌底下，能摸到他剧烈的心跳，像是在与她的心跳相应和。

凤九抿嘴笑着安抚他：“你喜欢看，我以后可常常跳给你看。”

帝君低低说了声好。

凤九醒来时，已近正午。

枕榻微凉，她裹在云被之中发了一阵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又将头埋在枕头里蹭了蹭。

她同帝君闹的这一场别扭，至此总算是过去了。

身体酸软无力，却有一种慵懒的满足，她独自一人赖了半天床，终于慢慢将自己从床上扯了起来。

今日是千花盛典最后一日，帝君历来便担着一个评委的职责，此次自然亦不能例外。

其实早上帝君恋恋不舍地起床之时，倒认真同她探讨了自己缺席的后果，只是他大约从未在类似场合中缺过席，想出的借口委实有些不像样。凤九原本是打算指点他一二，也顺便显摆一下自己在族学之中累积的与夫子斗智斗勇以及逃学旷课的经验，却在瞧见帝君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将那些话都咽了下去。后头帝君又说就算想不出借口，临时生了病也不是不行，被凤九又推又哄地赶出了寝殿。

这两日，帝君缠着她搂着她又哄着她折腾她，她委实有些累。这一桩事情，不知为何帝君十分热衷，这两日似乎还跃跃欲试地想出些奇怪的招式来同她切磋，凤九觉得帝君这于任何事情上头都要精益求精的毛病，让她很有些头痛。

不过，凤九也不是不能理解帝君的心情，她那样喜欢他，这份喜欢，除了只说得出喜欢得不得了这种话，似乎完全没有办法尽兴表达。抱着他撒娇，将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也远远不够，归根结底，同他做这件事，她其实还是相当喜欢，因为帝君确实很会照顾她的感受，让她觉得很舒服。

凤九磨磨蹭蹭地起了床，在太晨宫里溜达几圈之后，终究觉得无事可做，干脆化出狐狸原身去找帝君。

帝君在一十七天的瑶池，凤九跨过两座天门，远远见着了几株参天的桫椤。花魁大赛，此次盛典的压轴大戏，据说历次大赛之中，都有神君仙者为了排名座次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东华帝君每次都在评委席上坐镇，大约便是连宋三殿下指望着他在有需要的时候亮一亮苍何。

小红狐狸在白玉雕成的栏杆上跳跃前行，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远远看一眼帝君便走，还是干脆假装成一只灵宠跳到他的怀里。她瞧了瞧自己已经收成一条的尾巴，又抬爪子摸了摸额间印记，灵机一动，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施了个修正术掩了凤尾花，估摸着骗一骗下界前来的那些神仙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又想到小时候被姑姑白浅拉着逃学时，她姑姑教她那番话，说是在学业上头不怎么在行的狐狸，才算是真正聪明的狐狸，凤九此时想起，不免深以为然。

凤九一路行来，不见此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倒像是盛典已经提前结束，连平日来往繁忙的宫娥都不见踪影。凤九琢磨着大家可能都聚在瑶池边，心中更加雀跃，瞅准一尊莲花石雕纵身一跃，狐身一轻却被人拎住了脖颈。

凤九自幼同爹爹娘亲斗得多，眼瞅着情况不妙的时候便会化出狐狸原身撒娇求饶，再不行小狐狸到底也能溜得快些——眼下她身体腾空，首先想到的便是，闯了祸又被爹爹抓了现行，脑子里已冒出许多求饶的说辞。

“打破娘娘的琉璃盏，可是这尾小狐狸？”

“不错。”

陌生的声音，不晓得是哪一宫里的仙娥，凤九正要开口辩解，脖子已被扣上一条特制的缚仙索，做成项圈的模样，倒像是有备而来，登时将她所有声音都困在了喉咙里。

她被陌生的人拎在手中，四脚在空中乱蹬，既说不出话，又使不出力，心头冷冷划过一丝恐惧。

“这是个法器？”腿上的铃铛被一把扯下，“这么漂亮的小狐狸，难怪……”

“快走吧。”

一只黑色的软袋兜头罩下，凤九被人揣在怀中，她虽动弹不得，又做不得声，耳朵仍听得分明。

揣着她的二人未再说话，步履匆忙，走了约有一刻钟，听到几声简短的盘问，她被带着上了祥云——凤九心里一凉，猜测自己大约是被带离了九重天。

若说方才她还存有一丝侥幸，觉得自己或许遇上了哪个贪玩神仙的捉弄，此时终于涌出些许慌张。

脑中首先现出的，是瑶池所在的一十七天那高大的几株桫椤，直插云霄，帝君就在那里，不晓得何时会发现她失了踪。

想到帝君，又让凤九慌乱之中生出些许安慰，帝君他，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大约会发一顿脾气，但是，他那样聪明，想必很快就会来找她吧。

连宋三殿下主持的千花盛典，最后一日，照例是花魁大赛。

瑶池边早已设下礼台，人头攒动，鲜花怒放，空气中浮动着醉人的芳香。

虽说神仙修为愈高，愈是清净无求，但是毕竟仙生漫长，这些神君古佛，偶尔也会同凡人一般，好胜心炽，为了一株花，不惜针锋相对。

一个甲子轮回一次的千花盛典，今日便要闭典，就算在这大赛上偶尔出现一些争执，惹出一些不快，终究也是无伤大雅。连宋记得，上一次大赛便有两位神君在这礼台前为了一盆花的名次大打出手，现在却看到他二人正站在同一盆花前评头论足，眉飞色舞，显然已引为知己。

连宋笑着摇摇头，抬头瞧了瞧天色，过了今日，他终于可以安枕高卧，好好歇一歇。

如连宋预料的那样，花魁大赛在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热烈氛围中结束了，花落谁家连宋委实不太关心，他盯着四大天门的护卫送走最后一波来客，悬了多日的心终于一宽，慢悠悠摇着扇子缓缓步回元极宫。

路过一十三天的时候，见着太晨宫的重霖，不知为何步履有些慌乱，见到连宋匆匆一礼，竟连话都未说半句便走了，连宋一愣，瞧着他往洗梧宫的方向去了。连宋在芬陀利池边上站了站，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慢悠悠踱到了太晨宫，宫门大敞，连宋一直闯入书房，连一个人影都未看见。

他在太晨宫里站了站，估摸着大约是出了点什么事，彼时的他，自然想不到出的竟是这样一件事。

消息在第二日中午传到连宋耳中，司命同成玉匆匆来元极宫找他，开口便问：“凤九不见了，你晓不晓得？”

连宋有些懵，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待发现自己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人已经快走到太晨宫。

太晨宫里，只有重霖守在门边，见到连宋眼底微红，垂头行了礼，连宋心里一咯噔，他晓得重霖这十万年呆在帝君身边，早已将帝君冷静板正的性子学了个七八成，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事情自然不是那样简单。

“究竟什么情况，你同我说说。”连宋也不与他客气，免了客套直接开口。重霖应了声是，捡着要紧情况说了几句，连宋尚未听完，眉头已经锁紧。

“你说凤九昨夜一直未回太晨宫，既不在洗梧宫，也没有回青丘，她可是同帝君吵了架闹了别扭？”

重霖摇头：“前日帝君自三十二天抱着帝后回宫，二人便一直呆在寝殿之中，并不曾吵架，帝君还吩咐我打开库房点了许多玄铁瓷土着人送去青丘，原本打算今日便要陪帝后回青丘小住一段时日。”

连宋又想了想：“莫非是有下界神仙见到凤九原身，觉得十分可爱，动了贪念，将她当做寻常灵宠捉了回去？”

重霖点头道：“帝后原身，确实极为可爱，她出去玩时向来是隐了九条尾巴，寻常神仙见了，大约也料不到她是青丘九尾狐，我太晨宫的帝后。”说罢眼圈泛红：“昨夜，帝君震怒，已将宫里所有仙伯派至下界，又不敢大肆声张，生怕帝后落入有心人手中，消息传出去，倒伤及帝后安危。”

连宋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道理：“不错，若有神仙只是将她当做寻常灵宠捉了事小，就怕有人存心要寻凤九的不痛快，若消息传出，倒坐实她的身份。”他想了想又劝道：“或许凤九贪玩，过两天就自己回来了……”

重霖又摇了摇头：“帝君曾给了帝后一件法器贴身带着，今日，有仙伯在下界某处山谷寻到那件法器，帝君得知便去了那处山谷——帝后，只怕……”说着眼圈又红了几分。

连宋一叹，又问道：“此事，除了太晨宫诸人，还有谁晓得？”

重霖想了想：“帝君命我瞒着其他人，连青丘诸位上神，眼下都不晓得。”

连宋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去查一查昨日从各天门出入的神仙，若是有来客名录，我着人送来给你。”

连宋三殿下离开太晨宫的步履极是匆忙，他这十余万年也曾见过不少大的阵仗，当日若水河畔战神墨渊与翼族擎苍一战，何其惊心动魄，伤亡惨重，战神墨渊亦因此魂飞魄散。然而，痛快淋漓的战场厮杀毕竟与眼下这桩事不同，兵刃相接的搏杀，比的是武力技巧；阴谋暗算，敌在暗我在明，虽不入流，想要获胜拼的却是脑力，时间，或许还要许多的机缘和运气。

连宋希望，凤九只是被人偶尔捡了去，马上便能狐归原主，否则，他真不敢想象，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东华帝君，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宣泄他滔天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