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凤九在宴席上光顾着看戏，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回到宫里便直嚷饿，帝君抱着她去了昨日那处花园。

重霖悉心布置的帐幔软榻仍在，芍药丛亦开得极为肆意。

帝君将凤九放在软榻上，转头吩咐宫娥准备一些仙果糕点，再温一些酒，打算陪着凤九在外头坐一坐，说说话。

少顷，仙娥送上几盘仙桃葡萄梅子，又摆了几碟桂花糕红豆糕樱花糕，温热的酒泛着浓香。凤九见到吃的，精神一振，便要自榻上起身，帝君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劝道：“你躺着别动，我来喂你。”说罢抬手将南阳玉切成的小圆桌移至软榻旁，取过一盘葡萄替凤九剥皮。

凤九乐得躺着不动，干脆脱了鞋袜，又理直气壮指挥帝君化出两个靠枕，在榻上斜斜靠得更舒服些，等着帝君将果肉喂到自己口中。

天色将晚，九重天的月亮无遮无拦挂在天际，虽未放出光华，已有些朦胧的情致。

凤九吃了一颗葡萄，叹了一叹，问道：“帝君，今日你将织越打发去下界，可会令天君不满？”

帝君摇头，手指仍稳稳捏着一枚果肉待要喂至她口中：“天君所忧不过各方势力均衡，此等小事，自然不会挂在心上。”

凤九又问：“那我姑父，瞧着惹得姑姑有些不高兴，后来可好些了？”

帝君点点头：“夜华上头还有乐胥娘娘，回避也是人之常情，他自然能哄得你姑姑高兴，你却无需替他担忧。”

凤九稍微宽心，又问道：“那织越，你打算如何处置？她虽数次得罪我，小惩大诫，也就算了。”

帝君一愣，劝道：“她本非天宫里头的公主，重霖只有分寸。”停了停又说道：“你心里头只想着别人么？”声音倒似有几份委屈。

凤九一呆，复又一笑，起身说道：“这靠枕有些不太舒服，你的腿借我枕一枕。”说着在帝君腿上躺了，笑眯眯劝他：“我每日都陪着你，同你说话玩耍，偶尔想一想其他人其他事，就让你不高兴了？”

帝君望着她的笑颜，眉目间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你今日心情可大好了？”

凤九点点头：“还不错，你再多伺候我一会儿，想来心情会更好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向来生气的时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我若是生气，你要记得早些来哄我，像你从前那样冷冰冰的不理人，我可不喜欢。”

帝君应了一声好，又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葡萄。

凤九连着吃了几颗葡萄，呆呆地想着心事，帝君见她半天没说话，垂头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凤九幽幽叹一口气，良久方说道：“本来还想问一问你那三生石的事，眼下我已经差不多想通了，觉得问不问也没什么要紧。”

帝君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神色，顿了顿才轻轻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听？”

凤九点点头，瞧着帝君的脸色有些慎重：“我晓得你有事瞒着我，大概因为这件事很有些棘手，料想我也帮不上忙。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很有限，你到时可会让我一直陪着你？不论你打算做什么，要去哪里，都把我带上，成不成？我定不给你添麻烦。”

帝君声音放得极柔和，抚着她的头发：“九儿，你不晓得，我去哪里都想带着你，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凤九浮现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若是我能够更厉害些，大概还能护一护你，那你可是应允了？不论到时要去哪里，哪怕是要去羽化，去应劫，也带着我？”

帝君垂头瞧着凤九，眼底暗潮涌动：“我答应你。”

凤九终于放了心，含糊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无需担心。我们能在一起一日，便开心一日，哪怕最后一同羽化，也不算什么。”

帝君哑着声音问道：“你不怕么？”

凤九抬手揪住他的一缕头发：“只要有你陪着，什么都不怕。”话题有些沉重，凤九觉得此事已同帝君商议妥定，便想着换个不那样伤感的话题，软软问道：“你那义妹知鹤，说是你一手将她抚养大，与你感情甚笃，你为何不愿将她提回九重天？”

帝君抬了抬眉应道：“她父母九万年多前羽化，那时她已长大成人，养成娇纵的个性，在我太晨宫中又不思进取，同织越很有些相像，虽住了近万年，我同她却并不如何亲近。”

凤九听帝君语气很是不以为然，晓得他这番话倒不是为了撇清与她的关系，因他自己并非懒散之人，于所学之事上头向来精益求精，对知鹤有些不满也是正常。她在自己身上想了一想，不免有些忧心，便同帝君商量：“帝君，我这三百年一直在外头历练，族学里头的功课已经落下许多，再玩下去未免过于懒散，不思进取。我这几日想了想，倒是该找些正经事做，免得日日只是缠着你。”她翻过身趴着，掰起指头算给帝君听：“你答应要教我练剑，这件事我们怕是可以做一做，我族学里的课业，大约该想办法去补一补，正好青丘那边的公务我也不可长期丢给我爹爹同小叔，我想着近期便得回青丘去住一段时间。”她想到自己回青丘大概要同帝君分开，心里极为不舍，又不愿开口求帝君陪她一道回去，望着帝君的眼神很有些忧郁。

帝君想了想，点头应允：“后天千花盛典便要闭典，闭典当日的花魁大赛历来都要本君去做评委，待此事一了，我们便回青丘。”

凤九听了前半句，光顾着想花魁大赛的事，模模糊糊听到帝君答应让她回青丘，心情有些低落，又兀自开解自己一番，方说道：“好歹我们已经朝夕相处两个多月，我已经极为满足。等我回青丘安顿好之后，时常会回来瞧一瞧你。”

帝君一愣，捏住她的下巴问她：“你不带我一同回去？你打算让我孤零零呆在这太晨宫？”

凤九听明白帝君意思，心头一阵狂喜，一骨碌爬起来抱住帝君，脑袋在他颈窝蹭了又蹭：“你这几天待我这样冷淡，我料着你大约不愿陪我回青丘……”

帝君将葡萄往桌子上一放，回手揽住她将她压在软榻之上，凝眉逼视着她问道：“我这几日何曾对你冷淡了？难道不是你躲着我，不愿让我碰你么？”

凤九脸一红，嚅嗫道：“说，说得也是。”

帝君望了她半天，哑声问她：“本君想亲亲你，好不好？”帝君望了她半天，哑声问她：“本君想亲亲你，好不好？”

凤九向来习惯了帝君的霸道，此时听他压着声音如此问她，竟心口一阵扑通扑通乱跳，觉得羞怯至极，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她只能红着脸闭上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帝君的唇凉凉地擦过她的下巴，又轻轻含住她的下唇拂弄，一点一点往上移，终于封住了她的呼吸。凤九仰着脸，抬手勾住帝君脖子，听任帝君撬开她的齿列，缠着她的舌头细细舔吻吮吸。她的一连串叹息都被哽在喉间，觉得自己这几日，憋得着实有些艰难。

漫长的一个吻结束，帝君仍紧紧抱着她不放，凤九缓了缓自己的心跳，抬起无力的手推了推他：“帝君……”

帝君低低说道：“你别动。”

凤九应了一声，抬眼瞧见月轮渐渐绽放光华，追着它的几丝彩云缠绵不舍，让今夜的月色朦胧又深情，如含羞带怯的美人，无端撩动心弦。

过了许久，帝君终于放开她，瞧着她的眼神亦恢复平日的冷静，眉目端肃，又是个清静无为的尊神。

凤九瞧着今夜撩人月色，突然有了些兴致，悄悄问帝君道：“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帝君一愣，反问她：“你竟还会跳舞？”又问她：“你姑姑说的，那个会跳舞的人，是你？”

凤九听出他话中的怀疑，嘴一瘪：“我自幼便会跳舞，据说跳得还很不错，只是后来听姑姑说，唱歌跳舞这种事，有些不够体面庄重，慢慢就跳得少了。你若是……”

帝君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我想看。”又像是怕她反悔，已抬手化出一根青玉笛：“我来替你伴奏。”

凤九虽晓得帝君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眼下见他拿着笛子放到嘴边，试了试音色，仍有些震惊。她张了张嘴，问道：“帝君，你怎么什么都会？”

帝君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本君自然什么都会，你是不是觉得为夫十分厉害？”

凤九这些时候已有些习惯帝君偶尔冒出的甜言蜜语，眼下听到他称自己为夫，心头一甜，赤足挪到方才摆着餐桌的空地中央：“那我便给你跳一小段啊。”

巨大的月轮被几缕云彩笼住，一阵风过，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撕开，探出了皎洁的面庞。朦胧静谧的清辉洒落在这一方空地之上，温柔又缠绵。四周垂挂的月白色纱幔随风轻轻晃动，将此处围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紫衣神君望着空地中间的少女，嘴边已流泻出轻柔乐曲。

少女背对着他垂头静静站着，红衣红裙，水袖委地，乐声悠扬低缓，似有人呢喃着低回心曲。

天幕幽深，只有一轮圆月朗照，四周巨大的无忧娑罗树，繁花开遍，墙外遥遥传来一阵空寂佛音，不知是谁在念白：“魔去未久,佛即于遮婆罗塔,定意三昧,舍命住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