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外头这些传言虽闹得沸沸扬扬，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传入一十三天的太晨宫，因此里头的日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意趣无穷。

太晨宫后花园，荷塘之中一方六角琉璃亭，帘子垂下将其围成一处=私=密的地界。

数日前，帝君终于带着凤九出了寝殿，凤九虽年幼体力恢复得快，毕竟被折腾得有些狠了，跨出寝殿望了望外头的太阳，竟有些头晕目眩脚底虚浮之感。帝君瞧着她精神头很是不足，便将她抱了，带她去后花园歇一歇。

“你小时候一个人生活的地方，是在哪里？景致也像我们青丘吗？”

帝君的声音极温和：“是在碧海苍灵。”

“碧海苍灵。”凤九默默念了一遍，问道：“我在书里头也听过这个名字，晓得你是在那里化生，却不晓得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在何处？”

帝君亲了亲她的头发，应道：“碧海苍灵位于天之尽头，是仙山间围出的一汪灵泉，大概有半个北海大。它与青丘有些不同，与其他地界也很不一样，在泉中亦能如陆地般长出各色花木，还有各类鸟雀栖息。灵泉正中的花木深处，有一座巍峨石宫，是我从前栖身之所。我许久不曾回去了，若是你想去瞧瞧，我们得闲了便去小住一些时日，只是去之前需叫重霖先收拾一番。”

凤九想了想，觉得眼下自己仍有些懒懒的，只想同帝君日日在宫里混日子，便含糊应道：“也好，待日后我们得闲了，再去住一住。”

帝君望了她半晌，担心水晶地面过凉，给她化了几个枕头让她靠着，又替她取了一张薄毯，二人又依偎着说了许多话，直到凤九觉得有些倦了，方在帝君腿上趴着养了养神。

第二日帝君还是不放心，干脆花了一天时间将亭子整治了一番。

帝君命重霖将桌椅全数撤去，在亭中铺了一层软毯可随处坐卧，又在亭子六围挂了遮风挡光的布帘子可随意收放，还置了一张长几搁着笔墨及数本佛经。亭子顿时成了一处极佳的休憩之所。他又在荷塘中布了几方圆石供人踩踏，青石堪堪露出水面，人走在上头宛如凌波微步，身旁清荷环绕，极有趣味。凤九一见便抱住帝君一顿夸赞，还送上数枚香吻，哄得帝君眼带笑意，极为开心。

荷塘整葺完毕，二人便又在此处消磨了好几日。

这一日，东华帝君在长几前坐着，执笔作画，画的正是前方懒懒趴在软毯之上的帝后，青丘女君白凤九。

凤九躺了许久，忽觉头上飘过一片阴影，她反应有些迟缓，扭过脸时，帝君已经在她身畔坐了，握住她一只白裸细嫩的脚踝。

凤九有点儿吃惊，不晓得帝君是要做什么，见他已掏出一串佛铃，垂首细心替她系在脚踝上，清俊的眉目淡淡的，神情却极为专注。

系好佛铃之后，帝君又凝神望了半晌，仿佛在欣赏一幅丹青妙作。凤九以为他又想到了数百年前那些往事，挪过去揽住他的肩，将头靠上去问道：“帝君，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帝君眼神闪了闪，说道：“那枚箭头本君已经收好了，这串铃铛你便一直戴着，莫要取下。”

凤九见他说得慎重，点头允了，又懒懒说道：“你我日日在这太晨宫里呆着，其实，戴不戴这串铃铛也不是很要紧。”

帝君瞥她一眼，又仔细往她脸上瞧了瞧，拉了她到长几前一同欣赏方才的画作。

几张画墨迹未干，晾在长几上。凤九晓得帝君擅画风景，寝殿中那张屏风便是他的手笔，奇峰拔地，山脉聚合，江河奔流，湖海若渊，气势极为恢宏。她被帝君牵了手挪至几旁，心中计较着若帝君要讨她几句赞美，她倒是要拿一拿架子，嘴角便抿出了点不怀好意的笑。

入目第一幅画，是一妙龄少女，赤足拂弄清清水波，寥寥数笔点出水中游鱼及接天莲叶，少女唇角带着笑意，天真烂漫，抬手整理额发，似不忍发丝被风吹乱。凤九瞧了瞧，想批评两句却说不出话，只得弃了又去看另一张。仍是那位少女，慵懒趴在一张软榻之上，黑发委地如瀑，榻旁一紫衣男子手执樱桃喂至少女唇边。少女眉目明媚，娇美无邪，抬首望着男子轻笑，那男子却画得极简略，只能瞧见银发皑皑，面目模糊。凤九心中一动，指着画中紫衣男子严肃问道：“是不是画到这里有些偷懒了？”帝君眉目沉沉望着她，点点头：“不错。”他的眼光黏在她脸上，如带着千钧份量，凤九心口一热，忙避过他的目光，又换了一幅。这次是执剑的少女，亭亭玉立，气质高华，身后站着紫衣的神君，左手揽腰，右手握住她执剑的手，正垂首向他说着什么，少女仰脸望着神君，笑意盈动，眼神满是爱意。凤九喉间哽了一哽，越瞧越觉得自己似在偷窥帝君心底的私隐。

每一张画的都是她，红衣少女姿态各异，额间皆有一朵艳丽凤尾，或坐或卧，容色明丽无匹。凤九心跳越来越快，帝君不说话，只是沉沉望着她，似等着她一两句点评。

凤九拉过最后一幅，刚瞧了一眼，便如被火烫了一般丟回几上，帝君抬手将它展开，淡淡问她：“这一幅本君很是喜欢，怎么，你不喜欢？”

凤九摇摇头，帝君已将她揽入怀中，气息在她耳畔回响：“九儿比画上之人更美，本君画了许久，难描神韵。”画上少女，娇软无力趴卧在一男子身上，黑丝在肩头散乱如巨大花盏，更有几缕发丝与男子的银发缠绕纠结，她未着寸缕，男子亦赤身裸体，一眼便能望见二人缠绕着的缱绻情致，男子的手轻轻搭在少女腰间，他容颜淡漠，却能见到双目灿若明星，脉脉含情凝望着怀中少女。

凤九被帝君揽在怀里，鼻间尽是他的白檀香气，竟有些神思昏昧。她心跳得有些急，觉得眼下二人只是抱着不说话，却已如诉尽千言万语。

帝君捏住她下巴，垂下头来吻她，她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呆呆仰起脸任他亲吻，唇齿间尽是甜蜜的气息。“帝君……”

揽住她的双手很规矩，一动未动。

一吻结束后凤九气息凌乱，帝君却仍气定神闲。

凤九很是不解，为何自己在此事上头定力会差帝君这许多。

她心中极想要问一问，又怕引出危险的话题再次步入帝君设下的圈套。

她这些日子被帝君拉着做那档子事做得有如惊弓之鸟，帝君一抱她一吻她一哄她便觉得他又会将她就地正法，眼下见帝君只是瞧着她，眉眼清淡，并无那种念头，心头顿时一宽。

凤九心里一宽便想要说点儿什么话表扬帝君一番，她想了想诚恳赞道：“帝君你画的这些画也是极好的，只是，只是这些画格调稍有些不足……”

帝君挑了挑眉：“这便格调不足了？哪日本君闲了，可以画些格调不足到极点的画让女君瞧一瞧，好不好？”

凤九倒吸一口凉气，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那是些什么画？我曾听姑姑说过，在凡间有种极不入流的话本子及春宫画，可惜他们说我年纪太小，从未借我一观。”

帝君叹了一声，劝道：“你若想看，本君画给你看便是了，其实外头流传的那些，大都不值一哂。”

凤九想一想，笑道：“嫁给你果然有许多好处，家用可以省下许多，连买书买画的钱都能一并省了。”

帝君嘴角掀了掀，像是控制不住一点笑意，声音压得有些低：“原来本君在女君眼里，还有这许多好处。”

凤九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便有些扛不住，扭头又瞧了瞧他的笑颜，脸上一红，喃喃说道：“帝君，你一笑，我便有些受不了……”

帝君又垂头吻下来，边细细吻她边安抚她：“随时给你亲，任你调戏，本君绝不会拒绝。”

凤九一乐，甜甜地抱住帝君，任他加深了这个吻。吻到二人都气喘吁吁，帝君在她耳畔问道：“有力气了吗，还要继续吗？”声音低低的像是一百只小爪子在挠着她的心尖，凤九勉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思，不让自己受帝君诱惑。她摇摇头，声音里头都有些恼恨：“眼下还不是很有力气，腰酸得不得了……”她恼恨自己如此不济，美色当前却无福消受，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想了想又恨恨地问道：“为何你一点儿也不累？”

帝君的唇依依不舍在她脸上流连：“大约是本君向来比较能打？”

凤九一愣，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抬手挡住帝君的嘴，低声追问：“你说过要教我剑术的，还说我终有一日能打败四海八荒大多数神仙，可还记得？何时我们能够再开始练剑？”

帝君抓住她推他的手，表情有些受伤，张开嘴在她掌上咬了两口泄愤，凤九觉得有些痒，笑着去推他，帝君顺势将她一捞，二人在软毯上滚做一团。

“练剑的事，先缓一缓罢，眼下我们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切磋。”帝君望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深，凤九心头一阵乱跳，差点便要迎上去任他为所欲为。

一阵风拂过，荷叶窸窣轻响，水中听得哗啦一声，似一尾鱼跃出水面，凤九抓住了灵台上最后一丝清明，抬手拦住帝君正要压下来的脸。“你你你，不能总是这样诱惑我……”

帝君叹一口气，自她身上滚落，说道：“你们青丘九尾狐的媚术，世间罕有其匹，本君这点微末道行，女君又怎会放在眼里。”凤九听他说得可怜，噗嗤一笑，坐起身来，法相庄严地申明：“本君心意已决，意志坚如钢铁，便是如你这般美色诱引，也难令本君就范。你还是先去看书吧，我再躺躺，歇一歇。”说着抬手摸了摸帝君的脸，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前额。

帝君眼神闪了闪，收了方才打闹的神色，待他坐到长几前拿起书册，又成了那位清静无求的尊者。凤九不免又望着他发了一阵呆。

凤九在旁边瞧了瞧荷叶，又逗了逗游鱼，独自玩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聊，突然心念一动，便挪到帝君的长几旁，找了一张纸提笔涂涂画画。她因擅长厨艺，习惯了在萝卜土豆上头刻些花样子，因此于画画一事上，其实也有几分功力，只是平日没有将心神放在上头，又懒散惯了，不求上进。此时她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半天，没见着帝君早已放下书，坐在一旁盯着她瞧，望着她端庄持重细心落毫的认真模样似乎很是满意，眼中带上了点笑意。

凤九边想边画，不晓得帝君何时已经坐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瞧着她的画，呼吸轻轻落在她脸上。她扭过头对着帝君一笑，解释道：“方才我想着以后我们反正要在青丘搭个竹楼，不如早些把样子描出来，你也同我一起来看看，究竟什么个样子比较合适？”

帝君瞧了半天，又问了问几个房间的用途，拿过笔改了几处，再将笔还给凤九：“画得很好，本君从不晓得，你画画也画得这样好。”

凤九得了赞美便有些得意，笑得眼睛亮亮的：“如果这样就算好的话，我好的地方多着呢，以后你慢慢发现，定不会后悔娶了我。”

帝君望着她的笑颜一愣，慢慢说道：“自然不可能会后悔娶了你。倒是有些后悔，为何不早几百年便将你娶回来。”

凤九没有瞧他的脸，仍低头描着图，帝君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怀里，凤九觉得有些痒，便挣了挣：“帝君你别乱动，这样我有些痒。”

帝君半天没有说话，圈住她的手臂倒是紧了紧，好久之后凤九听到他一声叹息：“你让我抱一抱，我只是抱着，什么都不做。”

凤九轻轻一笑，专心地描她的图样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