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十年时间，足够很多人忘记很多见过的人，忘记很多经历的事情，忘记很多曾以为深刻的感情。

可是，总还有一些人，一些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

总是以为，深深埋藏在心里，不听，不说，就可以做到不想，这样就可以遗忘。

只是，事实证明，这样的话，终究是欺人之言——至少，十年时间，对于那个人，那件事，终究还是太短太短。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即便他的生命随风而逝，他的痕迹却不会凭风而散。

据说，每年的那一天，整个大竹峰的上至首座下至弟子都是沉默寡言斋戒一天，其他峰的弟子也永远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据说，渝都城中，也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年的那一天晚上，城主总是会亲手放一盏自己制作的素白色的天灯，据说想要以此纪念两个不在了的朋友，据说他们曾经在渝都城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据说城主一直坚持了整整十年。

据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城主和城主府里一个叫做周小环的年轻女子，后来是城主府里的人，渐渐地，大半渝都城里的百姓都开始自发的放灯。

据说，鬼王宗宗主在这十年里销声匿迹，据说鬼王因为十年前自己的独生爱女陨落大受打击，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鬼王宗一应大事尽数交给鬼先生和两位圣使主持。

据说，在一个偏僻的村镇，所有的村民为一对拯救了他们全村性命的男女立下了一座雕像，据说，那个男子手上有一根烧火棍，那个女子腰间系着一个铃铛，据说，他们来自一个叫做小池镇的地方。

据说······

十年来，世间再无他和她的消息，但却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忘得了他们。

青云门的祖师祠堂中，那个灰发白袍的老人看着那个白衣青年，似是永远不知疲乏的扫着门外的落叶，只是扫得清地上的尘埃，难道就能扫得清心中的愁绪吗？

无奈地闭上眼睛，万剑一缓缓开口道：“此次你下山，心中的戾气似是又增长了不少。”

林惊羽动作稍稍一顿，眼神中压抑着太多的怨愤，太多的痛苦：“临回来前，我又回了草庙村一次，我以为，也许可以见到······”

“痴儿啊！”万剑一不出意料的略一顿首，“整整十年，你还没有放弃吗？”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林惊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十年来，我一直不能入眠，因为夜夜我都会梦到小凡和碧瑶跳崖的那一幕，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肯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

“大家都说他们跳下万丈深渊一定没有幸存的可能了。可是当时所有人都在山崖下搜寻，整整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能够他们的尸首。有人说，他们一定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即便还能残存，恐怕也只能葬身虎口，田师叔他们甚至只能给小凡立下衣冠冢······”

“可是我总是有一种直觉，他们一定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天我还会找到他们，只要我活着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万剑一看着这样执着的林惊羽，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林惊羽犹自坚定道：“我和小凡说好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生我要见到他的人，死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决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万剑一无奈地摇了摇头：修仙问道所求不过是一个超脱自然，但是滚滚红尘人生在世，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无所执念呢？

十年生死，十年执念，有人执念于对错，有人执念于生死，若是当初那个少年还在，他又会执念于何呢？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十年间世事变幻，物是人非，伊人却依旧。

寒冰床上，一位美丽的女子，穿着她心爱的绿色衣裳，安静地躺在上边，在丝丝飘起的白色寒气中，她的脸看去有些苍白，仿佛也透明一般，有冰凉的美丽！

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手掌中，仿佛与她的身体已经连为一体般的，是一只金色的小铃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凝望着这个世界。

一个蓝衣男子静静坐在床边凝望着她，这个已然占据他全部身心的女子，嘴角挂着一抹期待的笑容：“碧瑶，今天又是十五月圆了，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暗暗的焦急等待着，月亮才迟迟的出现。

当第一缕月光照射在寒冰床上，那只金色的铃铛开始不停地摇晃起来，手上戴着的一条手链开始绽放出光华，整个房间变得温暖而明亮。

“小凡，我想你了。”一个碧衣女子的朦胧身影出现在小凡的视线中，语笑嫣然。

张小凡眼神熠熠生辉：“碧瑶，我也是。”轻轻伸出手想要去拥抱碧瑶，可是还是如以前每一次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两人皆是一阵黯然。

小凡轻轻低下头：“对不起，碧瑶，都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碧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我不好，一直连累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不许你这么说！”小凡的神色骤然严厉，转而变得冷漠，“碧瑶，为了你，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说着脸上的神情充满内疚与自责：“若不是我，你不会如此。是我没用，只能靠着法力和山谷里奇特之处维持你的魂魄不散，也只有在每月的月圆之时才能让你出现。”

“我不在乎······”碧瑶的笑容凄婉而美丽，“只要你可以好好的，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是觉得，拖累了你······”

“下个月圆之夜，优昙花就会重开，到时就可以凝聚天地灵气为你重铸灵躯，到时你就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就可以再不分离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带着你行遍天下，游山玩水！”

碧瑶瑧首轻点，提到优昙花心情也激动起来：“小凡，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等着你带我去畅游天下的那一天！”

“我也期待着那一天！”

碧瑶轻轻把头靠在小凡的肩膀上，虽然没有实体，小凡可以看见两个人相依相偎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心中被幸福的感觉填得满满的。

还有一个月，碧瑶，我也一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走出房间，小凡脸上仍旧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显然还在回味过去一个晚上与碧瑶的相聚。

“怎么，还在舍不得吗？”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戏谑道，“只剩一个月，你们就可以朝夕相处了，到时候可有百年千年的时间，只怕到时候你们还会烦会腻呢！”

小凡摇摇头正色道：“只要和碧瑶在一起，别说百年千年，即便是万年，纵然只看碧瑶一个人，我也心满意足，又怎么会烦会腻呢？”脸上的表情一派温柔，眼神中酝酿的情意像醇酒一般浓厚。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少女，一袭红衫，眉色艳丽令人惊艳，但是小凡却一派淡然，显然是习以为常了，那少女也习惯了小凡这样的语气，十年间不知道听小凡说类似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只能摇头无奈道：“好吧好吧，知道你们情比金坚，以后有的是时间！”

小凡嘴角也酝酿出了一丝笑容：“谢谢你，若溪，如果不是你，我和碧瑶也许不会有今天。”

名为若溪的少女脸上笑得一派安详，嘴上却是不以为意：“若不是你们，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断肠谷里，永远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因为遇见你们，我才可以知道原来万丈红尘原来是如此精彩纷呈，也终于对我的生活有了期待，你们对我的意义绝不下于我对你们的意义。”

曙光初现，天边的朝霞绚丽夺目，充满了希望，正如小凡此刻的心情：“再有一个月，待到碧瑶醒来，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深谷，到时候天下之大任你遨游，而我也可以完成当初对碧瑶的诺言，朝游沧海暮桑梧！”

“真是羡慕你和碧瑶姐姐这样深刻的感情，整整十年你们都撑了下来，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若溪的笑容越发清丽，“只是接下来也许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下个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施展还魂之术，到时候会是很艰难的一仗。”

小凡显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你尽管说，我拼上性命我也会去做到！”

“纵然······是让你与你曾经的同门，如今最不想面对的人正面冲突吗？！”

小凡声音一顿，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滞，只是一瞬间又变得坚定：“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碧瑶一个人，其他的人和事，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若溪无奈的摇了摇头：“还魂之术施展之时需要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到时需要大量的天地灵气，光凭谷里的灵药不足以提供，我们可能还要借助一些外力，可是你我的法力不足以······”

“我明白了。”小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渝都城的空桑山有一奇异之处，那里有一块天帝冥石，我会想办法借来。 ”

“路途艰辛，万事小心。”

小凡郑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天边渝都的方向——十年了，这一次，正面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