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为一个男人，志志雄给由美的第一印象无疑糟糕透顶。一个残暴乖戾，并且因为毁容随时处于疯狂状态的冷酷武士。由美并不感到恐惧，只是本能地觉得头疼和棘手。男人是包裹利益的人形箱柜，外壳放纵而内心封闭，是线团般杂乱无章但又自带规律的难题。需要认真地琢磨，寻找最关键的结点和钥匙。

由美从未想过退避三舍，这或许是游女的本能，她们从来别无选择，亦无法逃避。但神经质的男人是最难对付的类型，他们毫无逻辑又喜怒无常，极度偏执又难缠棘手。这样的人一但对生命毫无怜惜可言，又具有肆意杀戮的能力，稍有不慎就是十死无生。

由美在惊慌失措的混乱中冷静迅速地构思全部对策，就像她最先察觉到危险那样，随着刚踏入主屋便失声叫喊的女使被两刀砍成三截扔出门外的时候。她在遍地鲜血和刺耳尖叫声中第一个镇定下来，无论面容还是心底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男人的确凶狠残忍，但他并不是疯子。而任何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无条件的发怒，由美已然掌握逆鳞所在，自然无需再恐惧什么。

况且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女人是活着就会腐烂的卑贱生物，她自六岁起便目睹那些被榨干最后价值的娼女，她们如何从鼎盛都台东落入浅草破败的茅舍，又从狭长甬道被拉入净寺的火葬坑。尸体无一例外都溃烂生斑，结满红色脓包，又最终变成青石之下的冰冷骨灰。再恶心的场景她都见过。

城中的女仆和男役，甚至武士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减，就连空气都充斥着绝望和战战兢兢的恐怖。没有人能逃离这个状如鬼魅的地狱之所，而城中也再没有再增加新的人进来。男人身份成谜但注定不同寻常，无论他现在是怎样令人生畏的怪物，救助和追随他的人都足够忠心和慷慨。而男人终究只是男人，他们能给予财力和居所的绝对支持。而真正的细节只能交付于女人，她们弱小，却始终不可替代。

由美开始承担越来越多的事项，处理烧伤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力。创面需要用湿润却不浸水的柔软海绵清洗淤血，力度必须长时间维持精准到指尖的平衡。药浴要用耳垂试探水温，调控在比皮肤低一度的正确节点，或高或低都会产生难以忍受的疼痛。由美用筛点茶汤的细致和眼力控制药剂的分量，并用近乎冷酷的态度漠视她人的死去。强生弱死，或死于逆境，或适应逆境，她们无力求生，自然无需怜悯。

当最后一个女使不堪压力割腕自尽，变成血浆凝固的冰冷尸骸后，由美成为城中唯一活着的女人。她依旧竭心尽力侍奉那个随时会杀她的人，对此毫无自责亦毫无屈辱。游女取悦男人只为生存，为此可以费劲心机，照顾男人也是同样缘由。

她也依旧毫无恐惧。

由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活下去，或许仅仅是因为运气。就好像她并不知道男人是怎样活下来的，或许也是因为运气。而在漫长又单调的时间里，由美突然地、或许缓慢地萌生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她从踏入此地之时便不能再活着离开，除非那个男人不会再有任何想杀她的理由。而她也不会再有更好的去处，诚然他毫无道德亦毫无怜悯，内在远比躯壳凶残百倍，但他绝对拥有凌驾世间多数人的顶级实力，足以让她断裂过去，在远离游屋的险恶世界里依旧收获安全。

她决意获得她最想要的东西，用她自己擅长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