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椒房殿内传来噩耗，太子刘荣突然离世。听宫人们传，说是当日太子从水中被救上来时已是太迟，奄奄一息。后来经太医们紧急医治才稍稍救回来一口气，但仅仅存着一口气罢了。

后来的日子里虽有太医们细心调理照料，但仍不见好转，依旧昏迷不醒。再后来病情忽而加重，高烧不断，梦中频频呓语。太医们见状纷纷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如此，刘荣太子缠绵病榻十余日终是药石枉然，无力回天，耗尽最后一口气，匆匆离去。

太子的骤然离世一时传遍整座皇宫，皇帝太后等人无不震惊。当然，最难过悲痛的莫过于太子的母亲，当今的皇后，栗妙人。

在得知自己孩儿一命呜呼后，栗妙人几乎崩溃，扑倒在逐渐冰冷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昏倒在椒房殿里。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整个人气虚无力，苍白得可怕。她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泪眼婆娑的看向刘启，冰冷的手死死抓着刘启的双臂。哭道。

栗妙人陛下，荣儿……我们的荣儿……我们的荣儿没了……陛下……

栗妙人哭得肝肠寸断，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十岁，鬓发全白。刘启虽不喜她往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作风。但此时此刻终究心疼，毕竟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是他曾经的痴恋。

看到此时的栗妙人，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与之相见的场景。那时候彼此都尚年少，美好得不像话。

他爱栗妙人的柔，爱栗妙人的媚，更爱栗妙人的骄傲。

可是，眼前的女人仿佛失去所有，是那样的可怜和可悲，她的眼泪和哀嚎深深刺痛着他的心。也就是那一刻，他体会到身为帝王的无力。

他无法保全他的孩子，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的女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索性选择逃避。匆匆离开椒房殿，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漫无目的乱走，恍然间竟来到长亭殿。

遂而忆起，长亭住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而这个女子还怀有他的孩子。

一时，心中不快散去大半。刚要踏进长亭却又猛地停住，他呆立在 殿外痴痴地瞧着前方紧闭的门，脑子里一闪而过当日栗妙人带人大闹长亭殿的场景。

巧慧的眼泪和视死如归，甚至绝望都通通在眼前晃荡。他的耳边不停回响着那令人心痛的话语。

薄巧慧你们可以污蔑我，可以羞辱我。左右不过是一条烂命罢了，想要就拿去吧。我薄巧慧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薄巧慧我说，若是陛下想要我这条烂命就拿去吧。薄巧慧不在乎。

窦漪房皇帝！你是要逼死巧慧吗！

字字诛心。

刘启巧慧……

刘启哀呼一声，忙捂着胸口，匆匆逃离长亭。现如今的他到底还是没有做好面对巧慧的心理准备。

我是在半个月后再次见到刘启的，那时的他早已处理好所有琐事，难得抽身前来。听闻刘荣太子的丧礼是刘启一手操办的，为了顾及栗妙人的感受，他将太子的丧礼操办得甚为体面隆重。

甚至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让太子以诸君的身份下葬。

虽是如此亲力亲为，但终是于事无补。身为母亲的栗妙人在太子下葬后的第二天就病了，卧床不起。经太医救治后，虽然痊愈，但已然患了失心疯。成日里抱着枕头叫着。

栗妙人荣儿，荣儿。

神智不清，胡言乱语。

刘启最初还去看望她，到后来她疯得愈发严重，识人不清。刘启就不再去椒房殿。

那日刘启下了早朝后，直接来到长亭殿。他见我坐在院中垂眸看着肚子沉思，佯咳几声。我猛然回神，抬头便对上他的视线。

心头一颤，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扶住身体。

刘启爱妃不必多礼，小心身子。

他扶着我坐下，自己却蹲在我的腿边，双手轻轻抚上我的肚子，略为激动地说。

刘启巧慧，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这是我和你的孩子……

我轻轻点头，并不言语。

他似乎很高兴，侧首贴上我的肚子，静静地去听肚子里的动静。好一会儿才离开，抬眸对我嘱咐道。

刘启巧慧，答薄巧慧应我，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答应我……

我看着他那殷切的神情，不免为之动容，郑重而言。

是。陛下。

刘启欣喜若狂，紧紧握着我的手，感叹道。

刘启巧慧，我很欢喜。很欢喜。

那日，他与我说了半日话。他说当初栗妙人大闹长亭时，他不帮我反而依着栗妙人，是为了让我吃醋。他想看看当自己的丈夫站在另一个女人身侧时，我会是怎样一种状态。

他想借栗妙人让我吃醋，让我向他求助。可是，后来他发现错了，错的离谱。他认识的薄巧慧不再像从前那般懦弱无能了，变得刚毅坚强了。

刘启抓住我的手，轻轻叹气，道。

刘启你知道吗？当你说出宁愿不要命也不认罪的那番话时我有多愤怒吗？我气你旧事重提，让我想到你被打入冷宫的日子。我气你让我再一次回忆起不堪的往事。我更气你宁愿寻死，也不愿向我低头。

刘启当时我在想，你若是开口求我一句那该多好。只要一句，一句就好。可是你没有。

他的眼中满是悲伤，手不知不觉抚上我的脸，感慨道。

刘启巧慧，你终究是变了。变得我快要不认识了……

我轻笑，按住他的手，平静地回答。

薄巧慧陛下，人总会变的。当年的薄巧慧早就死在冷宫了。

刘启听罢，身子微微一颤，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

他离开的时候，忽而抓住我的双肩，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刘启等孩子平安出生，等你顺利诞下麟儿，我便封他……

薄巧慧陛下！

我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语，缓缓开口。

薄巧慧我喜欢女孩。

我知道刘启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明白他要说什么。可是这后宫中是是非非太多，我不想我的孩子成为众矢之的。我只想她平安长大。

刘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踉跄几步，强颜欢笑道。

刘启女孩，女孩好啊……我也喜欢女孩……

他将悲伤掩去，笑着说

刘启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薄巧慧是。陛下慢走。

刘启离去的背影一如那日，如此落寞，更添几分悲伤。

在这之后，刘启便再也没有来长亭殿看过我。他虽然人没有来，但依旧吩咐身边的公公为我送来各种安胎的补品和吃食。

而我也一心放在养胎这件事上，足不出户。直到某天椒房殿来人传话，说皇后邀我谈话。清秋等人自然是怕栗妙人会对我不利，竭力劝说我不要去。可我到底是碍于栗妙人皇后的身份不得不去。

栗妙人荣儿，荣儿。

见我来到，眸光一亮，急忙站起，冲到我的眼前，大叫道。

栗妙人薄巧慧！你终于来了！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快还我儿子！

她冲我大喊大叫，甚至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双眼睁得陡大，眼中布满血丝。

栗妙人是你杀了我的荣儿！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儿来！还我儿来！我的荣儿啊……

栗妙人仰头哀嚎，双手硬生生扯落了头上白发。看着她如今不堪模样，我只觉得可怜可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薄巧慧我没有害你的孩子。栗妙人，你不要忘了当日到底是谁推你孩儿落水的。

我站定身子，冷冷开口。她忽然愣住了，张着口久未出声。而后眼中流下热泪，顷刻间泪流满面。

薄巧慧栗妙人，你应该明白到底是谁害你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处处为难我，防着我，却唯独忽略了后来被冷落一旁的某个人。如今你变成这样，难道还想不明白吗？你如此聪明到底还是栽在她的手上了。

我本不愿激她，但却也不想看她继续盲目疯癫下去。

栗妙人哈哈哈……

栗妙人流着泪，仰头疯狂大笑起来。笑得甚是凄厉。

栗妙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她疯狂地大笑着。而我也不想多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栗妙人啊啊啊！荣儿！我的孩子啊啊啊！

身后传来悲痛欲绝的叫声，如泣如诉，甚为凄惨。

几日后，我在长亭听到清秋对我说椒房殿的皇后上吊自尽了。听她所言栗妙人自尽的前一晚，独自在椒房殿里起舞。

对此，我只能轻叹。曾经那个百般刁难陷害于我的女人，到底是没了。

栗妙人死后的半个月，刘启再一次踏进长亭殿。他来时已是深夜，我正准备就寝。见他来，我慌乱披上衣服。而他却按住我的手，扶着我坐在床边。

刘启巧慧，你可好？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

我愣愣地看着他，点点头。

他握着我的手，凑近我的脸细细地吻了吻起来。我怕得不停后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出声制止。

他近乎哀求地说。

刘启巧慧，不要推开我。不要拒绝我。至少今夜，不要拒绝我……

那一刻，我忘记反抗。任凭他吻上我的唇，解开我的衣物……

他将我压在身下时，我忽而意识到肚中的孩子，挣扎起来。

薄巧慧陛下不要……孩子……

他用手轻轻抚摸起我的肚子，吻了吻我的嘴角，温柔地说。

刘启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会伤到孩子……

入夜，微风拂荡，枝叶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