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殇：国王、丈夫与父亲（完）

布瑞尼安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壁炉上方王室一家三口的画像。

曾经的，王室一家三口的画像。

莉诺瑞尔双手放在莱戈拉斯的肩上，瑟兰迪尔站在妻儿身后揽着他们。三个王室成员都身着正装礼服，莱戈拉斯看起来才刚过幼年期，王储的额冠戴在头上还有些严肃得过分。他们的面庞上都带着微笑。

此时此地见此景，布瑞尼安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局外者也忍不住叹息。

残冬未过，久无居住者的套间里还有些寒意，此时壁炉没有点燃，可能是进入者觉得不值得费这个事。起居室里只有几盏烛火，也是刚点起不久，正淌下第一滴红泪。光线很弱，但对精灵之眼来说也足够看清东西了。

不过他站在起居室里环视一周，除了家具陈设什么也没看见。

“陛下又出去了？”

加理安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应该不会。陛下大约在里间的寝室。”

布瑞尼安点点头：“你去忙别的吧。我自己进去。”

加理安最近确实忙得不堪，便没有推辞，颔首为礼后告退离开，顺便带上了起居室的房门。

布瑞尼安最后看了一眼起居室里的画像，穿过房间走到寝室的门前，先敲门。

没有回音。

但他站在隔音良好的门前，已经能凭多年的战斗经验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息。那只能是瑟兰迪尔。里面的精灵肯定也知道是他，因为除了他，这个时候也没有旁的精灵会到这里来打扰国王。

布瑞尼安试着拧了一下把手，没有上锁。看来瑟兰迪尔还未完全放纵自己沉浸在思绪中。他直接推开了门。

这次连烛火也没有了，只有星月之光从窗中映入，一片白蒙蒙下勉强还能视物。瑟兰迪尔坐在床尾，身体正处于明暗交界处，淡金长发散落，靠窗的一半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他双手捂着脸，布瑞尼安看不到他的表情。精灵王似乎下定决心要坐成雕像，听到布瑞尼安进来也没有一点反应。

四周太过寂静，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布瑞尼安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先沿瑟兰迪尔正对着的方向抬眼看去——

画像。恰巧沐浴在星月之光下。

莱戈拉斯独自站立，穿着紧身猎装，背带弓箭，腰间还佩了一柄长剑。他已长成少年，瘦削的身躯暗藏着二十余年训练积累的力量（实际上布瑞尼安看不出画像中的莱戈拉斯具体有多大年岁，但肯定是未成年，那么他接受训练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年），金发仿佛凝固的阳光，编作简单的弓箭手发式，搭在绿褐的猎装上熠熠生辉。他还不是正式的战士，双目中就已经有了战士的坚毅。小王子如同一株纤细的幼树，又似春日枝头的绿叶，充满生命力，令观者见之而心生希望。

多好的孩子。这次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莉诺瑞尔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布瑞尼安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那你还待在这里？！”

他下意识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刚才一路行来穿过王室居住区的走廊，分明还是一样的沉寂。

果然，瑟兰迪尔沉闷的声音接着从手掌下传出：“但是情况很不好，不言不语、不食不睡，连对我也不理睬。迈诺尔给她检查时她倒是很配合——配合得像个木偶。”

“我能理解，毕竟莱戈拉斯才……王后自然不能这么快恢复如常。”布瑞尼安迟疑道。

“没有那么简单。”瑟兰迪尔终于放下双手，布瑞尼安能看清的一只眼睛中满是血丝。“迈诺尔说她身上的伤愈合极慢，实在反常……后面的话不必他说我也明白。莉诺瑞尔正在心碎。”他说到最后，声音中的颤抖已经显而易见。

布瑞尼安一时愣住，总算明白瑟兰迪尔为什么突然再撑不住，在半夜来到这里——莱戈拉斯生前的房间。自从悲剧发生，精灵王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对各种事务也照常处理。现在他能明白了。

他将原本要说的话往后推了推，道：“你打算怎么办？送她西渡吗？”

蒙福之地维林诺能治愈一切创伤，生离总要强过死别。

瑟兰迪尔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地呼气，曼威的空气赐予他力量。“不行。迈诺尔说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再挪动，更不能去往灰港。而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她还能否……恢复到可以长途旅行的程度。”

“莱戈拉斯已去，我们都万分悲痛，但恐怕不及王后之万一，因为她是短时期内失去了所有血亲……”布瑞尼安语无伦次。

“是。如今我最了解她。可我能做的只有等待，而未来还不知会如何。”

他们都哽住了。

只有画像中的莱戈拉斯在沉默地看着他们。

良久，布瑞尼安终于开口：“其实我来是想说另一件事，但现在……”

“你说吧。”疲惫至极的声音回答。

“今天——不，是昨天收到的消息。当时牺牲的其中一个王家卫士的遗孀心碎而死，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幼女。女孩名唤陶瑞尔。而他们夫妇已经没有别的亲属了。”

“‘森林的女儿’，是个不错的名字。”瑟兰迪尔又抬起双手，把脸埋进去。

“这种情况十分罕见，我们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失去所有亲属的孤女，所以来请陛下示下。”

又是短暂的沉默过后，瑟兰迪尔开口道：“在悲剧中受到牵连的，王室都会负责。把这个女孩子带到王宫里来，从此她就是我的养女。”他顿了顿，接着道：“愿她还能得到莉诺瑞尔的照拂。”

布瑞尼安得到回复，没有再出言，躬身作礼后就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失主的房间再次陷入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