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4）

十五揭晓云祁继海棠朵朵之后成为五年来第二个三谜同解的人物，当场又是不小的动静，简无顾在十六一早送走颜无惜后，云宅的马车便停在了云来居门口。

马车驶到云宅门口，一袭白衣翩翩，简无顾看着云祁一脸温润笑意，心中只觉得复杂得很。

简无顾应诺的是我，何必劳烦云公子派人来接

云祁云某闲心赴雅解谜，却需劳得简姑娘半月，自要照顾好简姑娘

简无顾颔首，目光清朗。

简无顾那云公子可备好今日的食单了

云祁自然，不过只是今日，往后还请简姑娘多费心，备好详尽的食单多无趣，反倒失了些惊喜

简无顾所以，往后云公子是要无顾自行安排了

云祁劳烦简姑娘了

简无顾撸起袖口接过食单，一点也不含糊，她打量着食单上的内容半晌。

简无顾正好，那我先不进门了，这个时辰集市热闹，我去挑些配菜回来

云祁简姑娘留步，食材早些时候我已命人备齐，不如先去看看再说

简无顾随云祁进了后厨，他发现云祁此人即便在烟火炉灶中也独有一身卓然的气质，也不怪沈婉儿如此痴迷于他，只可惜，这人心眼太多。

简无顾细细地察看着厨内的食材，轻轻点头。

简无顾尚可，有些差了点颜色，之后每日我会自行去集市挑选，今日就先这般，一分一厘的吃食在乱世中都是珍贵，总不能浪费食物

简无顾抬袖间，一枚刻着凤章的文笺掉了出来，“祈福”几字若隐若现地现于云祁眼前，他不动声色地拾起文笺，目不斜视地递给简无顾。

云祁简姑娘，没想到简姑娘还有这般为民的慈悯心肠，实是云某浅薄

简无顾将文笺飞速接过掖入腰间的锦囊中。

简无顾担不起，若我真慈悯，更应有什么用什么，而非对食材挑三拣四

简无顾我正要与云公子说，后日是重客的祈福宴，事关紧要，不能疏忽，他们邀了我云来居上下铺宴备席，可能要耽搁云公子一天的用食，所以我下月初一便在云公子处多待一天赔礼如何

云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轻轻颔首。

云祁无妨，就按简姑娘的意思来办，云某已安排了厢房，简姑娘自可安心住下

简无顾状似松了一口气，轻笑着不顾云祁反应隔着衣袖抓着他一只手臂将他带出了后厨。

简无顾路上听说云公子还未用早膳就等着无顾，无顾怎么说也要好好开个火

简无顾后厨烟熏火燎，云公子自可先去做自己的事，早膳用不着多长时间

简无顾笑得温柔，言谈也极为潇洒自在，反倒让云祁怔了一瞬，他不自觉垂下眸轻轻颔首，一反常态地只吐出两字。

云祁有劳

盯着云祁离开的背影，简无顾撇了撇嘴，她沉着眸子，指尖伸进袖子抚着藏在里面的文笺，轻叹了一口气。

芝麻团余下的芝麻入了咸酥酪，便是将香引到了极致，简无顾将食盘端入院中时，云祁正在书房内查看账册。

她站在门外，指节轻轻叩了两下门框，他才抬起头来。

简无顾可以进吗

云祁将桌前的账册腾开，轻轻抬手。

云祁当然，简姑娘怎么亲自来送

简无顾走进书房，将食盘放在云祁面前。

简无顾不仅行医者要讲究望闻问切，烹食者也同样要如此，不然，我怎么知道我出手的食物是否合云公子的胃口

简无顾食不对味，就如药不对症

云祁是这个理，劳烦简姑娘了

简无顾猛地抬手，摇了摇头。

简无顾别劳烦了，云公子，你也不数数今日自打见面同我说了多少个劳烦

简无顾我这儿没那么多礼数讲究，云公子还是先用早膳吧，不然日头起来怕是要和午膳一同用了

云祁顺着简无顾的手势看向食盘上的芝麻团和咸酥酪，神情不由一怔，只不过这一丝情绪来去极快，并未留下丝毫破绽。

他淡然而坐，舀起一勺酥酪送入口中，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云祁简姑娘是怎么想起在酥酪里加芝麻的

简无顾是家母留下的食典中所记

简无顾看来合意，芝麻入香，是送云公子你这个离乡人的

简无顾无顾就不叨扰云公子进食了，你这书房我也不便久待，我先回房了

简无顾起身走至门边时，身后人突然叫住了她。

云祁多谢

男子声音平静，如果不去看他握着勺子过于用力的手，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

…

入云宅的日子果真如她所料，每日都至少能与沈婉儿打上一个照面，云祁不在宅中时她便会多候一刻，而云祁面上如常，不过分靠近，却也偶尔会与沈婉儿随意说上两句话。

而简无顾所说的要办祈福宴的重客，乃是北齐太后卫后，也正是海棠朵朵把她的手艺引荐给了这位重客，而此时海棠也回了师门。

此祈福宴并非国宴，而是北齐太后为北齐将领和上京顶头的几家富户设下的私宴，设宴的地点也不在北齐皇宫，而是上京中的相国寺，所以此宴为素宴，而知晓此宴的人也不多。

宴席将歇，主持宴席的僧首向卫后递上了一个册子，此册为捐赠米粮的名册，而简无顾正立在一旁等候撤宴，只见卫后一手捧着册子，神色难辨，下首列席之人皆心如火燎。

半晌，卫后挑着眉头，神色也舒展了一瞬。

卫后这云祁是何人物啊？怎么哀家从未听说上京有此人物

简无顾低首，此时她便是知晓也不能发声，这等场面也不该她发声，但下首所坐自有识得之人。

“回太后，这云祁乃是近日从东夷城而来的一户海商。”

卫后东夷城？有意思……

卫后一个外邦之人尚能为北齐战事尽心，而我北齐……

卫后冷哼一声，锋利的目光扫过下首早已冷汗涔涔的商门人。

卫后罢了，哀家只能留在这大相国寺亲为我北齐将士祈福

“太后为国忧心，吾等惭愧，在下愿将家产半数奉为我北齐军用。”

这些商门在接到祈福宴的邀贴时早已心如明镜，云祁不过是太后的发难的筏子，他们认了，做生意的人自然明白，出些血总比丢财路强，于是便一一应和。

卫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静默着的简无顾。

卫后小简老板这宴布得不错，改日差人送你云来居一牌匾如何

简无顾跪在下首，俯身作礼。

简无顾无顾不敢居功，听闻这望云追的酒极好，今日这宴上的菜便是用望云追的酒入的味，算是借花献佛

简无顾这望云追的东家，恰好是这云祁公子的本家

卫后哦？又是这云祁，那好，祈福过后哀家便要用用这望云追的酒是否名副其实

…

简无顾从大相国寺出来便乘马车回了云宅，她回想着这两日的一切，心中仍是不太平静。

她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摸黑进了房门，刚刚点亮一盏烛火，耳侧挥过一道冷锋，她顺手摸下发间的簪子抵开剑锋，举起手边的烛火照清了来人的样貌。

简无顾眯着眼与他对峙。

简无顾云公子这是来要无顾的命吗

云祁此时已褪下素日的温润，一张冷面阴森不已。

云祁你并非普通的酒楼商户，北齐太后祈福宴一事，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简无顾不慌不忙地放下烛台，将云祁手中的剑推了回去。

简无顾我还以为云公子能做到声色不动，没想到才刚开始便忍不住来探无顾的底了

简无顾祈福宴一事，无论是无顾还是云来居，得到的好处可远远比不上东夷城云氏

简无顾云公子，刀剑无眼，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坐下慢慢谈

见简无顾丝毫未有心虚退却之意，再加上他也确实想要摸清她的用意，以防变故，按理说正如她所说，他今夜本不该这般冲动，应徐徐图之才是，但对于简无顾这个人，他却相信只有来找她开门见山，才不至于在北齐多走弯路。

云祁收剑撩袍而坐，简无顾的反应如他所想，他便知道，既然有得谈，此事便不算难。

云祁你故意露出卫后的文笺引我查祈福宴的事，又故意透露军粮之事

云祁卫后宴席上特意引荐，在你还未回来之时，嘉赏的旨意便已传到了望云追

简无顾在我回答云公子之前，可否容我先问一个问题

云祁微微点头，简无顾偏着头瞧着烛火虚晃在对面的男人脸上，将他冷淡的面色衬得有几分妖冶，简无顾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简无顾背井离乡，远离故土，云公子又是为了什么来上京

简无顾云公子坚持的，又是什么

云祁不需要理由，因为自我生在这世上，有些事就是理所应当要做的

云祁亦是我所坚持的

他的神色甚至没有丝毫迟疑便回答了简无顾的问题，也正因如此，简无顾此时竟对他生出了一丝怜意。

简无顾不愧是南庆监察院里被寄予厚望的小言公子

简无顾这个回答确实对得起你的来处

简无顾可是，却对不起你自己

云祁你……

在他并不明显的讶异里，简无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云宅里皆是言冰云布下的人，防守严密，不然言冰云也不会此时突然袭击。

简无顾言冰云，小言公子，给我写这封信的人想必你十分熟悉且敬重

简无顾我能给你的回答很简单，你的上司救了家妹的命，我帮的不是你，而是予我恩情之人

简无顾可我尚要劝你一句，没有人生来就理所应当要做什么

简无顾路怎么走，是可以自己选的，大抵，那个地方也没有和你说过这些

简无顾而你大概，也听不进去

言冰云，南庆鉴查院四处主办言若海之子，潜入北齐，便是为了接手南庆在北齐的情报网，为前线传递情报。

陈萍萍信中将前因后果说明，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定要报恩，所以他提出的便是要她在恰当的时候帮言冰云完善情报网，让言冰云顺利地潜伏在北齐。

她说什么来着，她见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言冰云本应该是愠怒的，简无顾的话本质上触犯了他对庆国利益的忠诚，可出奇地，他却入了心，也正因如此，那双一向锐利且坚定的眼睛里难得划过一丝陌生的迷茫。

或许是因为那日，那碗和幼时他母亲所做的如出一辙的芝麻酥酪，他想。

言冰云……简姑娘，南庆监察院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南庆

言冰云我自然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