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翎鸽飞跃山高水长,翩然落于朱木案头上,刘康乐正凝神静气,在弹奏一阙《吹灭小河山》。
梁上梁下,皆是琴音流转,似媚眼如丝的女子,又如轻巧灵动的蝴蝶。此时,刘康乐有一种很奇妙的心境,仿佛已经皈依四宝,脱离六道。
但其实,《吹灭小河山》是前朝遗曲,据说琴谱还是从一名歌姬手中得来的,原稿上沾了斑斑血迹,让人不忍看。
刘康乐善琴,爱琴,便有人把此谱献与他了,于是这本该焚为灰烬的曲子,再一次有人弹奏了出来。
曲子意思很简单,灭,即寂灭,覆灭,有哀婉哀音之感,河山,就是祖国江山,故国家园。串在一起,就是一阙悲壮的祭曲。
与杜牧的《泊秦淮》有几分异曲同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刘康乐自己都没搞明白,这样的曲子,他竟弹出了一种超然物外、佛系、乐天派的感情来。不禁感慨,同一首曲子,不同人来演奏,也就有不同的领悟啊。
抚平琴弦,一曲终落。
人不觉也神清气爽了。
信翎鸽很温驯,一直落在案头,刘康乐没有拆信,它便没有飞走。
刘康乐吸吸鼻子,快速走到案前,莹白漂亮的指骨弯曲着,尖尖的,像微型金字塔顶,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抖落信一张,是老陈塘门店的信纸,有加盖痕迹,凝固的火漆印上,是落梅妆的记号。此为,加急信。
一种是金梅妆,普通信,就算迟个十天八天也没事;一种是落梅妆,加急信,最好见到就看看完立刻焚毁;一种是桃花妆,那是顶顶要紧的信,十万火急。
金梅花,就是迎春花。不是有句戏言吗,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起这个名,有点反讽的意思。
信上,只寥寥数言:
行祁连山,路崎岖,不便沟通,来年三月见,必归。
刘康乐垂眸,眼里有深意,也有些飘忽和晦暗不明。流苏双鱼玉佩已经给他了,信又这样写,总是略略不安的。
那玉佩,可是能号令天机阁所有部下的,包括生门和死门。如果有杀不死的,那一定是没有天机阁弟子出面。
刘康乐抿唇,把信揉成了纸团,又引蜡烛烧了去。
“啊呀!”星儿冒冒失失地跌了进来,手肘都磕青了。
“少爷,婢子该死,婢子太没分寸了,方才听到您房中传来的琴音,觉得十分动人,便循声而来,听得入迷了,连门都忘了敲。您罚我吧。”
刘康乐看着那一撮灰,再也辨不出那是什么,转脸对星儿微微一笑:“怎么这样说,你知道的,我一直讨厌那些繁冗礼节,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
“你懂我意趣,知我何种情绪,当为知音呢。说说看,你从曲子里听出了什么?”
“婢子粗鄙,未曾识过几个字,说的话,少爷不要见笑。我听到这声音啊,就好像闻到了香味,一路小跑过来,应该就是……曲奇华夫饼干的味道,怪馋人的呐。”
刘康乐有些苦笑不得,他是弹出了清新愉悦,这丫头竟然由听觉转到了嗅觉,还说闻到了什么小点心的味道,真是不简单啊。
“嘶,那曲奇……夫华饼干,是什么糕点,我以前去宫中,也未曾吃过呀。”
“少爷,是曲奇华夫饼干。”
星儿小声提醒。
“啊,对是曲奇华夫,这念起来有点拗口,是城中新出的糕点吗?”
星儿摇摇头:“是姐姐做的,厨娘也跟着学了呢,但是都没有她做得好吃。哎,姐姐真能干,这样好的女子,也不知以后便宜哪个小子了。”
“哼,你倒操起她的心了,我看是你吧,莫非想嫁人了?就算你姐姐要嫁,也得是你少爷我这样的人物,不然我定要神来挡神,佛来杀佛的。”
“少爷,您又取笑婢子,我这样的身份,哪里奢求什么好生活呢。有衣穿,有饭吃,便已经知足了。”
“还有曲奇华夫没有,什么味道,当真有那么好吗?”
星儿摇摇头,说没有了,姐姐就做了十块,当时都被分了去。不过还有厨娘做的,虽没有那样好吃,但是凑合,您要吗?
刘康乐撇撇嘴,说哄女孩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又道:“是付小姐差你来的吧,又不好明说,你便找了个由头。”
“她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处理那书的?”
星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下像小鸡啄米,一下又像刚吃了食磨喙的母鸡一般。
像个行走的表情包。
“少爷。”月桦在外面叫了一声。
“进来。”
“少爷,赈灾的济民院有人闹事,前面领了吃食的人,无缘无故地瘫倒在地,晕厥了,一直没苏醒。”
“咦,星儿姑娘也在呢。”月桦看到一旁的女子,打了个招呼。
“嗯,月侍卫好。”
星儿羞赧地低下头。
“走,我们去看看情况。”刘康乐双手背在后面,一脸严肃出了门。
“星儿姑娘,你也少出门啊,最近外面不太平。”月桦说着,也一溜烟地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