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见公婆与陈年秘辛

七月中旬，叶宇飞牵着陈琳，冒着蒙蒙细雨踏上了归程。

车子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陈琳一直偏头看着窗外不吭声，叶宇飞觉着她心绪不佳，这种低落好似从她上火车那时便生了出来，他紧了紧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陈琳偏过头看他，本想着告诉他没什么，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凭她自己根本压不下那些紧张和不安，所以沉默半晌还是选择跟他坦白。

她有些无奈的笑，也带了些自嘲，似乎在这种情况下，紧张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她一个不知道已经活了几辈子的人身上，“我……有些紧张。”

叶宇飞听了也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我陪着你，不用紧张，我说了，我父母一定会像你父母一样喜欢你。”

“如果，跟上辈子一样，他们并不喜欢我呢？”陈琳还是觉得紧张，原先她和黎展诗的婚事不得双方父母看好，可后来真心实意的相处那么多年，也能感觉到双方长辈对女婿(儿媳)的转变，尤其是到最后，她竟是凭着昔日最不喜他们婚事的公爹的手保住了他的党籍军籍和清白名声。

可如果当初双方的长辈就是不喜欢对家的小辈呢？她也是没办法的，如今她更是没底，她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现如今也没什么长辈，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讨长辈喜欢。

叶宇飞似是明白她的所思所虑，他握着她泛凉的手，说的十分笃定，“没有如果，就算有，琳琳，我们一起度过。”

“好。”陈琳冲着他笑了笑，那些紧张不安也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给渐渐抚平。

车子一路驶向叶府，陈琳听着自己原本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声在到达叶府时渐趋平息，仿佛是生出了勇气，所有的未知也因着叶宇飞相陪而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总归，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是她赔上今生而做的赌注，也相信他们都不会让彼此失望。

叶宇飞牵着陈琳下车，极尽体贴，陈琳一抬头就见着了一位满目笑意的华贵夫人披着大衣站在门口，以及岿然不动如山的叶泽宏。

“叶……伯父……伯母……”陈琳站在门口，她回头看叶宇飞，明显的无措。

叶宇飞倒是没什么情绪的开口，“爸。”

叶泽宏再次看到陈琳，内心也很复杂。经历先前的种种，叶泽宏早已明白陈琳在自己儿子心里就是心尖儿上的刺，非要拔出来定是连着血带着肉，人都活不下去的！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看着叶宇飞一次又一次为了这女人失魂落魄，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开了，从前的恩恩怨怨如今也算扯平了。先前还觉得儿子怕不是个注定当鳏夫断子绝孙的命，没想到几天居然带着人回来了，搞不好有戏；但叶泽宏又一想到之前倒霉儿子曾经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又病了好几天，又有点心口疼，千万别是个空欢喜。

“哎，”叶泽宏也不为难她，“快进屋吧。”

叶夫人倒是眼角眉梢都是笑，陈琳堪堪站到她面前，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叶夫人拉着进屋。

陈琳：“……”

叶宇飞无奈的笑，他大步追上去跟在茫然无措的小女人身边，想着阻止他明显是过于热情的母亲，生怕她吓着陈琳，“妈，你别吓着她。”

叶夫人一愣，“你别在这碍我眼，我跟陈琳好着呢！”

陈琳：“……”

许是这辈子血亲缘薄，陈琳从未体会过家里的热闹，她往年跟着楚晚宁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是清清静静的，在楚晚宁因挺进报事件后身份暴露假死离渝去了解放区、她也被牵连被发配到保密局蓉站后便更为寂寥，生活环境对她的脾性有着太大的影响，再加上她满是疲累的前世记忆，她隐秘的需要守口如瓶的工作，所以除了那些逢场作戏的时候，她几乎就是个安静的有些孤僻的性子，如今乍然面对这般热情的叶夫人，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办。

她也在那几步路的时间里拼命的在脑子里翻找上几辈子有关于与这样热情的长辈相处的记忆，想着拿来做些借鉴，可找来找去，她身边只有温柔的母亲，着实没人能和如今的叶夫人相较。

如此，陈琳绞尽脑汁，也没能做出个十分合适宜的回应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懵。

叶宇飞适时握住她的手，陈琳偏头看他，眼底尽是无措，叶宇飞小声的安慰她，“没事，她就是太喜欢你了。”

这厢叶泽宏又看了叶宇飞一眼，而后连名带姓的叫他，“叶宇飞，跟我来书房。”说完便转身径直走远。

陈琳惊于叶泽宏言语间的冷凝，叶宇飞也察觉边上的女人似乎是抖了一下，他捏了捏她的手，无声的让她放心，陈琳偏过头看他，眼里皆是紧张与不安。

叶宇飞笑了笑，“放心，我父亲一向这样。”

陈琳迟疑的点了点头，叶宇飞松开她的手而后沿着叶泽宏的脚步进了书房。

准婆媳在正厅谈笑的时候，叶宇飞已然推开了书房的门。

叶泽宏在书桌后的椅子里坐着，正合着眼闭目养神，微微晨光照在他脸上日渐叠加的细纹里，让叶宇飞也不由得感叹这般高大伟岸的父亲也在逐渐老去。

做儿子的，总归是心疼自己心里山一般高大的父亲。

叶泽宏掀开眼皮瞧面前站着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坐。”

叶宇飞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他知道叶泽宏叫他来的用意，所以提前表了态，“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的妻子，只会是陈琳。”

叶泽宏眯眼瞧他，眸光锐利，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唯一一次听他的话竟还莫名其妙的牵扯出了一段虐恋情深的往事，而且还一不小心就成了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如今正主成了儿媳妇还上门了。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昏头，可偏偏，叶宇飞还是一副认定了她的模样。

叶泽宏有些恼，觉得叶宇飞越来越不让他省心，“这该是你和你父亲说话的口气吗？”

叶宇飞依旧不动摇，“父亲，您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带她回来是想让她了解我的家，让她明白我们会结婚，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他顿了顿，像是想要浇灭叶泽宏所有的心思，“父亲，她是我的爱人，我爱她。”叶宇飞突然笑了笑，收了他身上的锋芒，整个人都变得温和，却又是无可动摇的坚定，“我们是彼此骨血上的烙印。”

烙印这个词，着实太过深刻，叶泽宏觉得自己已经千锤百炼无波无澜的心竟是被他儿子的一句话刺的起了大片涟漪。

“你可想明白了？”

叶宇飞眼中皆是笃定，“我只会选她。”

叶泽宏面上严肃，“宇飞啊，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多年了。今天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从不过问你的终身大事？”

叶宇飞摇摇头。

叶泽宏长叹一口气，道：“这件事要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时候说起了，那时候你刚刚报考军校，小颖又还小，这件事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啊？”叶宇飞从没听过这样奇事，不禁轻声惊叫起来。

“刚入川的那年，有一次为父在巡视工作的路上碰上了吴子玉(吴佩孚)的奉系余孽，那些人武功个个高强，几个卫兵根本抵挡不住纷纷被杀。有个蒙面的高手杀到了我面前，眼瞅着他的刀锋就要对准为父了，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冲出来，双手握住了那把枪。”

叶泽宏几句话就勾起叶宇飞的好奇心，他问道：“那个人是谁？”

“那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我见过他好几次，面如美玉，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特别漂亮。那孩子留着长发穿着左衽，大概是云南那个苗寨里出来的，一直跟在一个老人身边为一些穷苦人家治病。他年纪小，凭着一腔血气便跑出来为我挡了一刀。本来那黑衣人武功高强，他那一刀就能结果了那孩子的命，却不知为何罢了手，抽走了刀。”

叶宇飞听着父亲对那孩子的描述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道：“兴许是那人家里也有个这样大的孩子，不忍伤及无辜，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叶泽宏点点头，继续道：“那一次我与那个孩子都没什么事，只是那个孩子两只手心都被割了深可见骨的口子，在我这里养了许久才好，重点在这伤口上。”叶泽宏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个孩子的手伤好了后留下一道极深的疤，那疤痕贯穿双手掌纹，生生将好好的掌纹变成了一双断掌。”

“老人曾经说起，断掌的人命格极硬，女人断掌克夫，男人断掌‘一掌断兄情，一掌断江山’。”叶泽宏住了口，不忍再说。他说得头头是道的，叶宇飞从没信过这些，但似乎在父亲话里，那个孩子因此受到了某些影响。

现在想起来，他从来没见过楚晚宁的掌心。定了定神，追问道：“然后呢？”

“我把那个孩子送回了老人身边，老人说孩子因为那伤疤被乱了掌纹命理，从此不克父母兄弟姐妹子嗣，却专门克妻……”

“……”

叶宇飞沉默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心下却是莫名的一片冰冷，蓦地回想起一月份的时候，老李与楚晚宁的一次对话。那时候楚晚宁和陈琳刚搬到叶家避难，而怪异的是在外人看来的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虽然依旧同居一室，却对结婚的事只字不提。

那时候不仅二野的首长，就连老李也着急了，三番四次的催婚，但都被楚晚宁顾左右而言他的挡了回去。刚开始的时候外人都以为他是顾忌着叶宇飞的感受再加上寄人篱下而难以启齿，但时间一长是个人都觉察出这事有蹊跷了。

终于有一天，楚晚宁被逼问得受不了了。他也是听到老李的房间里似乎是起了争执才想过去看看，没想到就听到楚晚宁说了一些非常匪夷所思的话。那一次楚晚宁似乎说了许多，但是叶宇飞所记住的也就那么几句：

‘没法说清楚，我的问题。’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陈琳的事情！’

‘哎呀！说了多少次了？我俩真的不能结婚！’

‘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也想和她在一起，可是……我又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我怕连累到她。’

‘跟我结了婚，她会死的！’

听到那些话，叶宇飞心里忽然升起了个想法，他觉得他不能蹉跎下去了，楚晚宁一定是因某些难言之隐才对于和陈琳结婚这件事很矛盾，其实如果他那天不来他也就打算希望看着陈琳幸福算了，反正她那时对他仇怨极深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后半辈子也没指望了……可是听楚晚宁这么一说……

也因此，他开始关注起了楚晚宁。再然后……

结合前事，叶宇飞的脑袋被这一系列的事情狂轰乱炸，头脑中无数的信息在交叉飞掠，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起来楚晚宁杏仁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和他笑起来的时候和陈琳一样的腮边两个小小的酒窝，突然有点替他难过。

平心而论，楚晚宁确实是位好医生好同志。他治好了折磨父亲多年的顽疾，调理好了翠玉的身体，救了自己的妹妹和很多的兄弟们同志们，更是改变了陈琳的命运。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命数，终生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楚晚宁何其无辜？

叶泽宏苦笑道：“很荒谬是吗？更让人不能接受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