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夜食

自那晚促膝长谈后，两个人之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他们再一次的亲密起来，但又比从前更加的亲密。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者即使是注意到了也没有放在心上，这漫长雪夜里的怪谈，那过于惊世骇俗的、不为任何人所知的灵异的秘密，被另外一个人悉数听到了。

一抹身影默默注视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幕，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男人的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腊八那日，陈琳终于伤口痊愈恢复健康，正巧这几日楚晚宁休假，他便热热闹闹的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以为她贺。

八珍汤是小意思，那水晶肚包鸭却是道功夫菜，用整个的羊肚把去骨精烹的鸭子完整装入后，又用高汤煨煮至羊肚软烂且呈现水晶莹透，可见内里的鸭子为止，是楚公子的手艺，入口软糯却又不失其鲜，清爽却又香浓，实为一绝。

而与肚包鸭相对的便是烤制得香酥入味的吉祥三宝，说是三宝，其实就是烤鸭肚子里有只烤鸽子，鸽子肚子里有只烤鹌鹑，而烤鹌鹑肚里是枚被油浸透的鹌鹑蛋，那蛋吸收了三种烤物的香，最是味美。

有了烤物，自少不得解燥的沙冰与各色果酒，而桌上有几道菜也是要用酒的。

就像那道黄焖鸡，可是加了大半罐清甜果酒在沙罐里生生焖烧出来，因果酒清甜口感入了鸡肉中，除尽油腻只余香浓，肉酥皮烂入口即化，甚有滋味。

还有那道，把实在不忍心看着结拜大哥伤心难过从而想来劝陈琳去见叶宇飞的许东也勾过来的佛跳墙更是不简单。光器物便是要盛过女儿红至少百年的酒坛为具，中置各种珍鲜之物层层码叠，以上等琼浆代水没尽食材，小火慢煨至熟，开盖时便是佛陀也忍不住跳墙而入寻鲜。

其它各种菜色也是尽有，喜得陈琳眉花眼笑，纵是多了个许东也没放在心上。

许东江湖人士出身，生性豪爽，整只烤制得金红流油的蜜汁铜鹅，他拎起来从头吃到尾，骨头都干净得连缝里都没肉丝，只剩完整骨架显示自己存在过。

足足有四五斤的水晶大肘子，他老人家就一口，便剩下光光的骨头棒子，实在是战力，不，是实(食)力惊人。

楚晚宁筷下如风，尽抢好的给陈琳吃，一双手双箸齐发，快得都出残影了，才在许东嘴下抢来好吃的填饱陈琳的肚子，自己却是什么都没顾上。

像佛跳墙的精华是汤，黄龙灌汤鱼是鱼腹里形似珍珠的肉丸，丹桂齐香的那尾鲈鱼，下腹肉最是脂多肉美，八宝琉璃羹里那碗中心的绿色丸子最佳等等。

总知，许东吃得最多，陈琳吃得最好，楚晚宁却是一口没捞着。

陈琳满是歉意，她方才是一时少年心性起，只顾同许东抢吃的了，居然没注意到楚晚宁，才要开口，却让楚晚宁轻点朱唇，笑道：

“这原就是为你之贺才做的，你吃得开心才是要紧。且你不知吗？做菜的人通常都不喜欢吃自己做的菜，你要过意不去，给我煮碗抄手吧！”

“乐意之至！”

陈琳轻言浅笑，起身向许东歉意一笑后方才离去，她一转身，原本懒洋洋歪在座中的楚晚宁便身子一正，盯着许东轻笑宛然，盯着许东灿然一笑：

“是你自己要来，还是叶宇飞让你来的？”

楚晚宁轻笑宛然，却在眉间带了丝戾气：

“不要为难我妻，你大哥想说什么让他亲自来找我说！否则就永远都不用说了！”

“至于你，还有你的那些兄弟，不要没事找事！否则，你懂得！”楚晚宁把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呵呵呵~多谢款待，告辞、告辞！”

许东呵笑间顾左右而言他，狼狈而去，急匆匆似身后有人拿刀追砍一般，溜了。

“哼~张飞。”

楚晚宁冷哂一声，再回首已是温柔满面。

——陈琳端了碗龙抄手出来。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楚晚宁最爱吃的都是陈琳做的抄手，皮薄如云烟，馅嫩如凝脂，每一只都莹润饱满，滑软鲜香，入口即化，唇齿留芳。

尤其是汤头，熬的奶白醇厚，撒着碧绿葱花，嫩黄蛋丝，再浇上一勺蒜泥煸炒过的红油辣浇头，吃到胃里，像是能暖人一辈子。

“今天没有搁红油，你的胃不好，吃辣太刺激，就喝骨头汤吧。”这倒是实情话，先前楚晚宁因叛徒出卖身份暴露被抓到保密局，吃了很大的苦头，他的胃不好就是特务灌辣椒水烧的，如今也只能慢慢调养。

楚晚宁凝望着她，简直移不开视线，笑着说：“辣的不辣的，只要你做的，都好吃。”

“真会说话。”陈琳也笑，夹起卧在汤里的一个荷包蛋，“赏你个溏心的，知道你喜欢。”

有时食物就是这样，越简单，却越让人觉得满足。

楚晚宁侧脸瞅着她，目光明亮，像是盛满了细碎星辰。

“要是能天天吃上阿琳做的抄手，那就太好了。”

这不是一句假话。

妻死后，楚晚宁一直很想再尝一次她做的龙抄手，可是那样的滋味，却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这一碗，他吃的既高兴，又感慨，慢慢的吃到后面，虽还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了。

“阿琳。”

“嗯？”

“谢谢你了。”

陈琳一愣，旋即温柔笑道：“不就是一碗抄手么？至于跟我这么客气，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常做给你吃就是了。”

楚晚宁想说，不止是谢你一碗抄手。

还想谢谢你，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只有你是真的以诚待我，没有介意我的出身，介意我在外面摸爬滚打，不择手段的许多年。

还想谢谢你，若不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你，穿越之后，恐怕我真的会冷眼旁观这一切，再铸成大错，再让你走上昔日老路。

幸好这辈子，我将你护的好好的，若是你遭遇不幸，叶宇飞不愿救你，还有我。

可是这些话哪里能说出口呢？

最后楚晚宁只是咕嘟咕嘟把汤都喝完了，连根葱都没有剩下，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酒窝深深的，像绒毛小奶猫一般很是可爱。

陈琳守在楚晚宁身旁，看他吃得开心，比自己吃到一堆美食还觉意满心足，见楚晚宁吃完放下碗，唇边沾了些许汤渍，不觉伸手为他轻拭去，却迎上眼波盈盈，不觉轻红过耳，颊升红霞。

楚晚宁不待陈琳收回手，早转头启唇将她的指尖轻含入口，阵阵轻笑溢出喉头。

“明天还有吗？”

陈琳哭笑不得：“不换些别的？不腻么？”

“天天吃都不腻，就怕你嫌我烦。”

陈琳摇头笑道：“不知道叶家的面粉还够不够，要是不够，怕是做不了，如果不行的话，你看糖水鸡蛋好不好？也是你爱吃的。”

“好呀好呀。只要你做的，什么都好呀。”

楚晚宁心中草长莺飞，开心得恨不得抱着她打两个滚。

那一夜，二人并没有所谓的|香|衾|被|暖|，|春|光|无限。只是静静地躺在暖和的棉被里双手交握，安然入睡。

冬寒森冷，苑中白梅寂寞地开着。在这清寂少人行的午后，妖娆地绽放勃然的花瓣。陈琳身着狐裘笑道：“阿宁也真是的，旁人踏雪寻梅，都是寻的红梅，阿宁偏要去看白梅。我倒不信了，白梅隐在白雪之中，只看得清黑压压的枝条，有什么好看的呢。”

楚晚宁穿着一件纯开司米墨蓝色抓绒长大衣，里面打扮的却是毛衣衬衫和窄腿的长裤，与在校大学生无异。在冬日寒雪中看来，越发显得高洁冷清，有着冰雪般寂寞高华的神情。也恰如他这个人一般，一眼看去是极艳丽鲜妍的，相处了才知道是那样孤清的性子，恰与这冬雪寒花一般。

近处有大蓬梅花舒枝傲立，枝上承了脉脉积雪，花蕊花瓣越发显得冰清莹洁依然，不为尘泥所染。

他伸手接住一点纷飞的雪花，道：“白雪红梅自然有艳烈清朗之美，为人赏叹。但白梅隐藏白雪之中，只凭花香逼人与清寒彻骨稍作分别，世间的美，若不细细分辨，轻易得来又有何意味？”

陈琳目中闪过一丝顽皮笑色：“我倒觉得，阿宁是喜欢这种细细分辨的。”

楚晚宁替陈琳正了正领口绒绒的毛球，颔首笑道：“很多事若不细辨，便只能看到雪压黑枝，自然不觉得美，只有走近细观，不被表象所迷惑，才知真美所在。”

他甫一说完，却听叶宇飞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楚兄这番话，倒是深得叶某的心。”

楚晚宁转身，却见白雪琉璃之中，叶宇飞一身黑色中山装，外搭黑色羊绒长大衣，他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停顿些许，复又移开。

一簇梅枝簌簌当风，风吹影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

楚晚宁含笑，伸手折下一枝白梅在手，客气道：“原来是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