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6月。
上海外滩，一个日军俱乐部里放着日本歌曲，熟悉的人们在交谈着。
日本驻华特务机关的舞会是在晚上八点举行，出席舞会的除了一些日本军官，还有一些伪政府的汉奸，以及，几个潜进来想要实行刺杀计划的杀手。
陈琳挽着崔处长进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调整好了表情，白色晚礼服长裙加身，何时何地她都是人群中最娇艳的花朵。
今天场合颇大，为了讨好日本人，崔处长属实操办了一番，听说连特高课课长高野次郎——她的刺杀对象也来了，陈琳想着，崔处长办的这一场，多多少少也有为这个老鬼子造势的意思。
毕竟上海这边，地头蛇太多，一个日本人虽然位高权重心狠手辣，但想要在沪站稳脚跟确实不易。
进门的一瞬间，仿佛得到了感召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望着这个明媚娇艳的女人，她微微一笑，只身走入这浩荡人群中，像是采撷花粉的蝴蝶，伸手从凑过来的男人的脸上拂过，嘴里娇俏的与他们调笑，如鱼得水般自在。
楚晚宁远远的瞧着，眉间微蹙，这种鱼龙混杂的交际场合，确实令他烦躁。
日本人唱歌像哭，听起来像丧家之犬。鬼子杀人如麻，其实心里比谁都怕。
他接过侍者端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常年待在物资匮乏的N4A军中，早就立下了少沾酒水的习惯，只是这场合聒噪无聊，也就喝点酒能解解烦闷。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角落里，余光撇着那肩披黑纱身着白裙的艳丽女人和一个中年人摸样的汉奸说笑着，然后一路行至洗手间，和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
他收回余光，只觉着她也定是个攀权附贵的，暗暗告诫自己躲远些。
优渥的生活让他身边出现太多缠着他的女人，所以哪怕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看清陈琳的脸，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些心思远处的陈琳一概不知，她一心盯着满脸急色的高野次郎，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干掉他。在老鬼子一把抱住她向楼上房间走的时候，她勾唇一笑，欲拒还迎。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陈琳被高野次郎拉进了内室，又在高野次郎急不可耐将她推到床上，脱自己的上衣的大意之时朝他的胸口开了两枪。随后，又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干掉了听到动静进入内室的在门外把守的两个鬼子。
而后，叶宇飞进来，关上了房门，随后两人携手一同从楼梯处下去。
楚晚宁目睹了她被高野次郎带走。辣手欲催花，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还有她唇角幽微到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眯眼，倒是个心机深重的。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瞧着那女人被高野次郎拉进了内室，便觉得乏味，索性起身离场，这种场合久待无益，他原本也不想在上海立足，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但他是个有主意的，在上海待不了几日便要走的。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无比安宁，如此，崔处长的一声“抓住那个女人，高野课长遇害了！”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楚晚宁正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回去睡觉。
他转身，抬眼却瞧见黑乎乎的子弹朝着楼上的崔处长极速而去。
楚晚宁惊的变了脸色，周围众人仿佛也是才反应过来那一声响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惊的四下逃窜，一时间，场内惊叫连连，四处皆是混乱。
叶宇飞在开完那一枪后便把枪口对准了在场身穿日本军装的人，陈琳也杀死了门口两个想要抓住她的人。
宴会厅的门大开，其余人发现子弹都不是朝自己射过来的便纷纷冲着门口逃窜，生怕替谁挡了枪，当了替死鬼。
楚晚宁在听见那一声响的时候就敏锐的蹲在地上，子弹在他的头顶上飞驰而过。他伏着身子躲在踹倒的桌子后面，瞥了瞥兵荒马乱的会场，从西装内衬中取出了两把上满弹夹的毛瑟手枪。
“琳琳，往右边走！”
陈琳的神经绷着，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叶宇飞，拼尽全力的不给他拖后腿，两个人将近弹尽粮绝。
楚晚宁无声无息的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
“叶宇飞你这个懦夫！我怎么会爱上你呢？我恨你叶宇飞！”
来对了，准备救人。
“对不起！啊——”
子弹破空，打入女人的左肩。叶宇飞拧开手雷，朝陈琳的方向扔去，接着爆炸了。
楚晚宁借助爆炸声的掩盖，趁机干掉了那两个挟持着陈琳的日本鬼子。而后，他架着昏过去的女人，一同从马赛克破窗逃出生天。
楚晚宁环顾四周，寻找自家停靠在门口的车，只是夜色深沉，找了半天也没见着有司机过来接他。远处的俱乐部传来喧闹，好像是有人陆续闯了出来，楚晚宁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直到上了自家的车才稍稍安定些，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都是命了。
命这个东西，按道理来讲，绝不是他这种无神论者可以说出的话，只是命运这个东西确实是玄乎的事情，譬如此刻车后座的那个昏死过去的女人。
是了，他在混乱中一时不察与那个女人擦肩而过，转头看清了女人的长相，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处塌陷，轰隆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开车的司机不由得夸自己实在是有眼力见，隔了那么老远他也认出来抱着人的是他家少爷，并且非常及时的把车开过去让少爷上车，省的被那群乌七八糟的人打扰。
毕竟他家少爷铁树开花着实不易。
不能回在法租界的公馆，也不能去医院，索性躲出去住酒店，也算安全。
也是听说，南华饭店名义上是个正经饭店，私下里却是上海黑白两道默认的接头点。想来，日军势力还没达到盖过南华的境地，再加之他爷爷同南华的经理颇为熟悉，躲上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去南华的时间颇长，这一路上车里静的只剩呼吸，他细细的听着，总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抖，后来觉得不仅他呼吸是抖得，连带着手也是抖得。
车厢里，他盯着身边昏睡的女人，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车里静的让人胸闷，只是他不敢开口。
他知道，他的脑子里如今正翻腾着那些前尘旧事，翻腾着那些过了两辈子到了这辈子也无法放下的记忆。
这些年做过的梦啊，如今都一一清晰的浮现在脑子里。
正盘算着，司机已然把车停在了南华门口。
楚晚宁的公馆在法租界，回去的时间颇长。
在车上嘱咐了司机几句便下了车，楚晚宁搂着陈琳，提着自己挺大的箱子进了饭店的门。前台的女接待员一见是楚晚宁便笑的灿烂，“楚公子来了。”
楚晚宁微微点头，“嗯，帮忙开一间房间。谢谢。”
前台接待利落的开好了房间，双手将钥匙递给楚晚宁，微微鞠躬，“楚公子慢走。”
楚晚宁接过钥匙径直上了楼，进门后便利落反锁，再把手里的箱子扔在一边，把陈琳放在床上，然后滑坐在地上。
他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心中满是怜惜。
不能送医院，怎么办，思索片刻，楚晚宁拿出酒精灯，手术刀，纱布止血钳等工具，这些小手术急救知识难不住他这个医学博士，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麻药。
可现在天晚了，绝不能出去买麻药，况且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买麻药，子弹，必须马上取出。
看看那双紧闭的双眼，楚晚宁突然有一丝不忍，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他知道因为自己曾是N4A皖南支队的军医，不该同情军统，这几个月他手上的血腥也并不少，刀子割开皮肤会很痛吧，如果她不是KMT，现在也许只是大学校园里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手里拿着书本，穿着浅蓝色的旗袍，眼神清明，不那么杀伐决断；而自己如果卸下ZG地下党的身份，或许也像那些普通的二十岁年轻人，在大学校园里读书学习，手中的刀仍是稳稳拿着，心底却渐渐柔软。
看到女人的现在，他不由想到自己的将来。
用力甩甩脑袋，楚晚宁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GCZY事业奋斗终生，这是他的信仰，不可以动摇，渐渐柔软的心硬起来，不再犹豫，将女人肩上衣服轻轻拉开。
冷硬的刀片划过细腻的肌肤，
啪，一枚满是血污的子弹掉在盘子里，楚晚宁擦擦额上的汗，露出一抹微笑，成功了。
陈琳被楚晚宁救回来后，又昏睡了两天。
两天内楚晚宁没出自己的房间一步，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一日三餐打电话叫餐。
有时甚至连三餐也不足。
入夜，楚晚宁靠着窗户吸烟，南华饭店所在的街道自然是上海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他隔着窗子也能感受到下面的灯红酒绿，只是此时的他无心欣赏，他满脑子都是下一步怎么办。
他不是上海人，楚晚宁也自然不是他原本的名字。为了救那个和他前世的青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他杀了几个日本军官，如今也算是遭人怀疑，他不知道楚晚宁这个身份能挺多久，只是组织上没下达撤退的命令他就只能在上海坚守。
必要的时候舍自己保组织。
楚晚宁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怎么自保，所以那个女人醒来的时候他也没发觉。
陈琳缓缓睁眼的时候，觉得眼前灰蒙蒙的。
她睁着眼呆了一会，盯着穿过白纱窗帘透进来的月光，闻了闻空气里混着的消毒水味，这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被人救了。许是麻药退了，所以哪怕是平躺着，陈琳也觉着左肩火辣辣的疼。
不是叶宇飞，这里不是他们的住处。她缓缓的偏过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个正靠着窗户吞云吐雾的人。
“你是谁？”陈琳轻声但警惕地问道。
男人转头向她看了过来，借着皎洁的月光，陈琳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一张俊美得让人觉得是男神一样的脸。
那人沈腰潘鬓，仙风道骨，生的十分俊美，远看去，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花树下执卷观书，飘然出尘的文人雅士。他五官雅致，一双飞尾燕眉匀长斜飞入鬓，琥珀色的杏眸冷淡地垂着，清修出尘，气质卓然，温沉修雅，神色不变，看上去淡的很。
“楚晚宁。你又是谁？”楚晚宁的声音听不出感情，甚至听不出年纪，仿佛纯净的水和空气一样，是很温柔的二十岁的男孩的声音，但因为又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冷漠，感觉年纪很大。
“我叫陈琳，琳琅满目的琳。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谢，大家都是为了抗日的。”
这就是他们的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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