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被尘封的那一段

有些事情当它一点点被时间掩埋，我们就会选择性地去忘记一些事情，因为生活不会因为过去的遗憾而停止，未来还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让我们烦恼，让我们急躁，最后，属于过去的那一些定西，就会彻底地藏在脑海里，是忘记了吗？不完全是吧，而是我们选择性地不去回忆。

高一、高二的那一段时间里，是我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时候，也是那一段时间里让我一下子知道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多么得珍贵，虽然这种以别人作为对比de幸福感让我时不时会觉得自己自私，可生活难道不就是在比较之中看出幸福和不幸福吗？我的视野从白色到黑色，最后停留在了灰色，高三整整一年，我一个人钻进了一大坨的卷子里，学不进去也要学，听不懂也还要听，虽然知道有些事情徒劳无功，但没有尝试的遗憾总死让以后的自己抓狂，不过老实说，那段时间如果不刷题、不熬夜写作业，这些事情我可能将来都没有办法体验，我没有办法永远十七八岁。

我叫夏德茵，高三学生，即将面临高考，学习一般，可能就是上个普通大学，过一个普通的人生。我是一个放在人群里你根本不会在意的女生，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的乐观看着这个世界，但我又有着别人没有经历的事情，我有一个长期待在医院里的朋友，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长期接受心理治疗，我认识一个著名的画家，知道他不为人知的惨淡的过去，我有一个同学在监狱里，我恨他骗我，骗了我们，但我却还是忍不下心，时不时还是会去监狱里看他，我是想要看他，还是想要看他过得多惨，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参加了同学的葬礼，哦，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兄弟，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他没有自杀，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高考那一天，我就像做了一场梦，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我才缓过神来，高考结束了，我晕晕乎乎地走出了考场，拦了一个的士，打算去医院里看看林溪。她身边的人都走了，愿意的，不愿意的，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医生说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也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睡觉，经常坐在那里默默地哭着，我说，我最近会来多陪陪她的。

“德茵，你能去别墅里帮我拿个东西吗？我房间的架子上有一个富士ax—5的相机，是顾霖帆之前送给我的，里面有很多我们的照片，他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我点了点头，说，好。

林溪虽然不在家，但家里还是会有人固定时间来清扫，家里还是那么干净，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林溪的房间，却被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小心撞到了书架，一个相机bang当掉到了地上。

“林溪，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相机被触碰到了开关，播放了其中的一个视频，一个陌生的声音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我低下头，看到的是和god坟墓上一样的脸庞，是顾霖帆。那一刻我的血液几乎凝固，让我顾不上是谁打开了楼下的大门，像是着了魔一般拿起了相机，仔细地看了起来。他们的故事匆匆结尾，似乎谁都跟顾霖帆的死脱不了干系，但同时，他们也都是无辜的人，再怎么看，他们对于顾霖帆的伤害都并不能直接造成他自杀的理由，他，真的是一个这么脆弱的人吗？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真的不好意思，要你目睹我的离开，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后想见的人，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不爱我，早就不爱我了，你对我的一开始也不过是好胜心在作祟，但我不在乎，因为跟你在一起的那一段时光，是我最快乐，最快乐的时间，你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关系，我看了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快乐的。林溪，相信我，我每一次对你笑，我都是发自内心的，真的。

我知道我死了之后，很多人都会在想，我为什么要自杀，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真正关心我的，看热闹的。你也会很疑惑，一个人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就变成了无路可走的顾霖帆了呢？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生活，一方面，你是真的不好奇，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另一方面，我也是真的觉得，我的生活就是一滩烂泥。

我家不富裕，这倒不是我最接受不了的，最让我痛苦的是我妈，她身上带着一股小城市的气息，斤斤计较，喜欢在背后指指点点，能因为几毛钱在菜市场跟别人讨价还价半天，她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按照一定的规律摆放，不能有一点点的偏差，还有，她坐过牢。年轻的时候她因为吸毒在监狱蹲了好久，后来遇见了我爸，才有了我，可这样一个女人，我爸最后也受不了她，离开了这个家，而我最可悲，成为了一个吸过毒、进过监狱、有严重强迫症的市井女人的儿子。我没有办法像我爸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离开了这里，我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更何况，我爸只不过是丈夫，而她是我妈。

我知道她不容易，养我也很辛苦，可林溪，我也真的很累，她三四点起床准备早餐车的食物，我也没有闲着，她起床的时候我也起了，帮她一起打点，天没亮，就帮她一起推着车走到小区外面，我每天在学校都很努力地读书，家里没有背景，没有人能帮我，只有成绩能够改变现状，我每天都学到很半夜，我想要摆脱这里的生活，我也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看到湛蓝的天空。

可她总是能够打破我的幻想，她一张嘴，就让我回到了现实，在她眼里，我永远不够努力，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永远低人一等，因为自己吸毒，她就认为我不配拥有好的未来，我需要更努力，比现在更努力。她把我锁在房间里学习，给我买了好多的习题给我完成。我都认了，这一切，可当我跟她说想要一件干净的白T恤的时候，你知道她怎么说？

‘别把心思花在这个上面，我上次给你的练习都做完了吗……’

我只是想要体面一点，那些洗的都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被我的同学们不知道嘲笑了多少遍了，我每一次在教室里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背后笑我。我年纪太小，没有地方愿意给我打工，我只能帮同学作弊，代写作业赚点零花钱，给自己买了衣服，那些衣服我都自己洗，交给她我知道最后还是会变成我原来那些衣服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经常把我锁在家里的缘故，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我有了幽闭恐惧症的症状，我妈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吧，和我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打了夏博文，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这么做，就算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支撑到现在，无非就是为了一口气，我捧着自己不值钱的尊严在泥潭里挣扎了十几年，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妈让我去求夏博文，我不愿意，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长大了，她已经不能把我扔到房间里锁起来了，她坐在地板上哭，门被邻居疯狂地拍打，叫我们声音轻点，楼下又醉汉骂人的声音，空气里都是糜烂的臭味，我从那一刻明白，这就是命，就算我再努力去改变自己，我妈也不会改变，一切也不会改变。

我是个优秀的学生，一个努力的人，一个勤劳的人，可当这些冠上我妈名字的时候，我就只能是一个吸毒犯的儿子。

林溪，我想要留住你，继续做梦，我不怪夏博文找人打我，也不怨安澜其中挑拨离间，

我想离开，只是因为我不想再当黄美香的儿子了。

林溪，下一辈子，我只想当顾霖帆，一个努力上进，成绩优异的顾霖帆。”

我转回头，看到了林溪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地板上，从她的眼里我知道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她也听到了，任何的解释都无法让顾霖帆的自杀有一个最终的收尾，我想，只有顾霖帆亲自地解说才能让这一切都过去，真正地过去。

林溪终于从医院里搬了出来，回归了校园，她选择了住宿，尽量不回那个冰冷的别墅，她开始接受不一样的人，开始交朋友，开始尝试新的事物，当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完全摆脱了阴霾，她已经在走向未来的路上。

我时不时都会在网络上看到有关夏博文的展览的信息，知道录像里的内容之后，他的作品也发生了很大的转换。

严明知道了顾霖帆顾霖帆自杀的真相之后，精神出现了问题，他的偏执让他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所谓那些替天行道，不过是给自己的变态心理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活在灰色地带的他们，在将来也会回归于纯真的白色吧。

会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都会犯错，既然错误造成了，只有活着，一切才会有弥补的可能。

大学里的我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透明，每天也只不过是在教室和寝室之间来回地切换，我抱怨过生活的无趣，抱怨过课程的无聊，但却也感谢这一切的平淡，因为我知道跟大多数有着传奇人生的人来说，我的这一份安宁是他们的梦想，我的每一次呼呼大睡都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