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篇（1）

云萍城外柳色青青，春风才绿过荒芜了一冬的草野，早春堪堪而至，云萍城内咏春的唱词就已经唱遍了大街小巷，就连城郊那家供行人休憩小歇的酒肆里也传来了唱词声。

“春息惊得柳扶腰，知晓，不久杏花飘；风轻何怕城楼高，旗招，入室弄帷绦。”

几句词唱罢，在座几人都不由鼓起掌来。

“唱得好！”

“客官过奖客官过奖，小的唱的哪里能和城里花烟楼的孟姑娘相比。”小二咧嘴一笑。

云萍人似乎拥有与生俱来的声乐天赋，别说这路边酒肆里的小二，就算是半大的孩子一张口也能唱上两句。

有人问道：“这词这曲都是什么人作的？”

一听到有人问这个，小二来了精神，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客官不是云萍人氏吧，云萍人都知道这是出自穆三公子之手。云萍穆氏三公子穆策，那可是风靡全城的人物，他的词曲，可遇不可求！”

“好好的仙家公子，怎么去弄这些风月词曲？”

“客官您这样说就错了，试问哪个云萍人在窘迫时没有受过三公子施助？公子生性潇洒不羁……”

穆策在云萍城是人人敬之，他的词曲更是云萍之最，他与花烟楼的艺妓孟诗交好，孟诗唱的新乐词都是穆策所写，每篇新词在孟诗唱之前，别处都是听不到的。

而花烟楼是青楼，是风月场地，来这里的客人除了要寻欢作乐，就是要散尽千金听孟诗唱穆策的一曲词。

云萍城内，花烟楼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哪怕是廊间也挂着轻如飞烟的朦胧幔纱，花烟楼的格局布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夜里昏暗灯火摇曳时，月下花前郎有情妾有意的，暧昧气氛准备得足。

此时春阳正明，花烟楼白日里不开张，姑娘们在自己房里准备着夜里的表演妆扮，正是清静。

后院临水的亭榭里坐了一位俊雅少年，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他轻阖着眸子，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梨花木雕成的圆桌上轻叩着拍子，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模样十分闲适。

少年一看便知道不是等闲之人，一袭天青色暗竹纹束衣，外披雪蚕丝轻逸银白大袖，脚踏凌云卷烟墨靴，潇洒风雅的气派天然而成。他的容貌平平淡淡，只比寻常人好看一两分，算不上多么惊艳绝绝，倒是那一双潋滟桃花眸让人一瞧就再移不开眼，匆匆一见最先记住的就是那双眸子。

孟诗脚步匆匆进来，看见的就是闲坐在梨木桌边的的少年，像是怕惊扰了他，不由放轻了声音。

“阿策。”

哼唱的小调应声停了，斜坐着的穆策缓缓睁开眸子，那瞬间万千风华从那双桃花目中倾泻而出，原本平淡无奇的脸上多了几分韵味，叫人越看越觉得看不够。

哪怕是见过不知几回的孟诗，也用了大力气才稍稍偏移视线，心中暗叹：这样一双撩人心弦的眸子，偏生在了少年的面上，勾魂夺魄莫过如此。

见她偏过头去，穆策不过一秒就想出了缘由，只好轻笑着微敛起眸子，将潋滟光华都藏起，才道：“孟诗姐。”

孟诗定了定心神，想起自己来找少年的正事，道：“我听小奴说，你要去姑苏蓝氏听学，可是真的？”

听到这话，穆策自然就猜到了孟诗为何匆匆过来，点点头道：“明日就走。”

“可你竟不曾告知我。”

去姑苏蓝氏听学可不仅仅是人去了就行这么简单，首先要早早收好拜帖，切不可丢失，否则连云深不知处的山门都不许进入。

其次再安排路上行程，打点行装，还有什么人跟着，带什么拜礼，一件件事情安排下来少说也要十来日。

穆策明日就出发，可见早在一月前就定下了去蓝氏听学，但孟诗如今才知道，还是从负责照顾她的侍女口中得知，心中自然有所起落。

恰好今日穆策来了花烟楼，这才有了先前孟诗匆忙而来的场面。

穆策闻言忍俊不禁，站起身来走到孟诗身后，带着她到梨木桌边坐下，沏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我是怕早告知了姐姐，下来几日，可能连词都静不下心去唱了。”

他才十七，小了孟诗一岁，就一直称孟诗为姐姐。穆策出身作为仙门世族的云萍穆氏，涉足风月可从未在意过外界人士的言论，他做事随性，别说是艺妓孟诗，就算是阴暗旧巷里蜗居的乞儿，只要入了穆策的眼，他都能席地而坐与之谈笑风生。

“亏你想得出这样的话来哄我。”孟诗了解他脾性，颇为无奈，“你去了蓝氏听学也好，省得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日日来听我唱词。”

“哦？原来姐姐是想有一位醉翁之意在酒的郎君来听。”穆策微挑墨眉打趣着，可他心里明白孟诗所说并无错处，来花烟楼听孟诗唱曲的客人里，大多是想寻个机会求得穆策的一曲词。

穆策自在逍遥，他写的词世人懂与不懂都只是付以一笑，但孟诗不同，她是希望在那来往的客人里能有一人真正解她弦音，穆策的话正戳她心思。

“若是真有这样一人，我是不甘愿再身陷风尘。”孟诗轻叹一句，这种话只能和穆策说说罢了，要是被花烟楼里其他姑娘听见，大抵会笑她痴妄。

孟诗道：“你明日几时走？”

“大约在辰时，今晚还能听姐姐登台唱一曲，权当为我送行。”穆策端起自己那杯清茶浅尝一口，清香留齿，与花烟楼平日里绵腻的花茶大不相同，这是每次穆策来时都会为他特意准备的，继而含笑，“唱《蝶恋花》如何？”

见他玩笑的模样，孟诗瞪了他一眼，道：“《蝶恋花》可不能给你唱，若要唱便唱《阳关曲》才是。”

《蝶恋花》一类的词曲多是缠绵悱恻，鱼水同欢这般的，一听便知道少年还在拿孟诗思寻良人的事来打趣她。

而《阳关曲》唱的则是别离殇，若是真让孟诗唱了《阳关曲》，那全云萍的人都要以为穆策要与云萍城永别了。

风靡全城的风雅公子穆策在云萍城的影响力非同一般，比起他长兄——云萍穆氏家主穆箴还要受人尊敬，去蓝氏听学只有穆氏知晓，倘若人尽皆知，穆策哪里还能安安静静地离开？

穆策哭笑不得，“姐姐可别，你要是唱了这个，那我明日怕是出不了云萍的城门。”

孟诗掩唇笑道：“好了好了，那便唱你最爱的那首《定风波》。”

“再好不过！”

在一众前人写作的旧词中，穆策最喜一曲《定风波》，并非此中有多深的奥义，而是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恰好合了他心境。

夜里，天色渐渐暗下来，花烟楼里挂上了花面灯，昏黄烛光添了几笔暧昧朦胧，白日里看起来清雅的地方在夜里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撩得人心痒痒。

孟诗未施粉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别有一番柔弱美人的韵味，她抱琴正要上台却被人叫住。

她的侍女小奴跑来，道：“孟姐儿，三公子安排人过来说，他提早出发，去赏姑苏的月色去了。”

姑苏的月色……孟诗怔了一怔，沉吟许久才无奈叹道：“阿策生性如此。”

“今晚便唱《苏幕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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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

①文中“春息惊得柳扶腰”几句为原创古词，摘录请注明作者出处。

无韵.初春早风

沈子容／作

青阳偏悄，新野草色早。春息惊得柳扶腰，知晓，不久杏花飘。

风轻何怕城楼高，旗招，入室弄帷绦。年年料峭，微吾谁与好？

②“一蓑烟雨任平生”出自苏轼《定风波.穿林莫听打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