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千年重现堪悲泣【二十二】

瑶姬在看到它的瞬间就是浑身一软，她听沉香说过，他先是劈了乾坤钵，然后才劈开的华山。心头浮现某种猜测，瑶姬忽然觉得浑身冰冷，不会的……

耳边王母继续说道【二郎神，本宫要赐你一件宝贝。】

【司法天神，这叫乾坤钵，是本宫压箱底的宝物，妙用无穷，今日便传给你了！】就见她笑吟吟地上前几步，拉起杨戬手掌，将金钵塞将过去。

“不！”见儿子接过乾坤钵，瑶姬猛地冲上前去想将乾坤钵从儿子手上抢过来，却徒劳无功。

随着王母口唇微启，杨戬的神色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喜。

又听得王母道【记下了吗？你只需诵出这半截法诀，倾钵向下，便可将华山牢牢罩住。以后莫说是你，便是本宫，也再无法踏入其中半步！】

不动声色地按捺住狂喜的心情，一丝疑惑涌出。虽然这是三妹囚室的半段口诀，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王母会将最后的底牌，全无预料地交了出来？是有什么后招？心中快速推算着各种可能，他的神色却越加恭敬。

看着儿子眼中的凝重，瑶姬无力的跌坐在地，她又如何不知乾坤钵的功用？

【司法天神说起话来，一向是这般的中听动人，听得本宫打骨子里舒坦出来。记住呀，本宫很喜欢听的，很想永远听下去呢！所以你可千万要保重好你自己的身子，神仙只意味着长生，却不代表不会死……】

王母掩口而笑，只笑得身子乱颤。几百年来的庄重矜持，母仪三界的威严不在，语气较平素多了些亲切，看在瑶姬的眼中却是浑身冰寒，王母的眼底闪着慑人的阴寒，冷漠与恶毒。而玉帝……眼中分明有着趣味盈然。

这就是死物！

【杨戬，以前本宫以为，自己是三界中最了解你的人，但是现在，本宫却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若说还留恋着血缘之亲吧，可你却骗得外甥散尽法力，任人鱼肉。可若说你只为天条威严着想，本宫却也难以相信。方才只需轻轻一枪，你就能为天廷除去一切后患】

声音转低，几近耳语，【可是你却宁愿启我疑窦，犯我大忌，和老君那个老混账狼狈为奸，说什么也不肯将你的外甥毙于当场！】

二郎，泪水滴落衣裙，瑶姬紧紧盯着儿子，殚精竭虑八百年才赢得王母的一点信任一朝尽丧。可又能如何？他如何能下得去手？如何真的能舍得下他宝贝妹妹唯一的亲生骨肉？所以，后果只能他来抗。凭什么？凭什么要儿子来抗！？此刻她有不满。

看了乾坤钵一眼，笑意在王母嘴角漾扩开来，充满了喜悦和得色，她将整个身子都倚近了杨戬，似仍在附耳低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王母说了什么？”没人回答。

王母没再用传心术，开口冷冷地说道：【为了你自己司法天神，今夜子时前，你去发动此钵，永远禁锢华山！逾期的话，本宫马上就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践踏天条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知法犯法的司法之人！】

【陛下，以本宫看来，杨戬虽有过失，但屡立大功，如今更亲自压钵华山，以为大义灭亲的典范。如此公正不阿，司法天神之职，除他还能有何人胜任？】

杨戬神色如常，深深地躬下身去，只有持钵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玉帝，王母一众神仙具已离去，他站在南天门外的参天玉柱边，天风漾起他身后的龙纹玄氅，孤零零地说不出的失落。

他低头看向乾坤钵，神色黯然。云卷云舒，时间慢慢流逝了去，他动也不动，安静得令人心悸。

二郎！她知道儿子现在还不能失去这个位置，为了她这个母亲、妹妹、外甥以及兄弟。那些神仙们鄙夷的目光在她眼前久久不散，儿子孤寂到底的身影刺的瑶姬的心生疼，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乾坤钵！

瑶姬的心倏然紧缩，他不会真的去……心中一阵苦涩，看了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性子？

许久，杨戬才驾起云头，向华山而去。

来到华山，杨戬却先来到圣母庙旧址，在一块残壁前停下脚步，伸手拂去积尘，现出斑剥的碑文来。

看到儿子怔怔的出神，他目中的痛楚、疲惫、留恋、不舍看的瑶姬心头大恸。“他这是？”她忽的想起镜中看到过的，那时候每逢儿子来华山，女儿就会拉他去看新添的碑文，兴高采烈地讲述着来历，那时候这孩子的眼中都是宠溺，那样的幸福是她看到过儿子从家变过后为数不多的快乐。

现在看到儿子倏然合上的双目，面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时，瑶姬的心忽然大痛起来，压得他几乎窒息。二郎，你是以为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吗？你为何要这么苦着自己，逼着自己，为了我们这些人。

“二哥，二哥！”杨莲已经泣不成声。“在发动乾坤钵之前，二哥进来看过我……我却睡得那么沉，那么沉……”

眼见得杨戬那进了囚室，抬手，似想唤醒妹妹，却又忍了下来，许久许久，手轻轻落下，抚着她的面颊，将几缕垂在额上的乱发理好，目光只盯着妹妹看，有怜惜，有宠爱，慢慢地，变成越来越浓的不舍与感伤。

【莲儿，二哥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答应二哥，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千万别再这么任性。沉香还只是个孩子，你要尽母亲的责任，好好教他，关心他……是二哥对不起你，害得你母子分离了二十多年。只可惜，除了这条命，二哥就再没什么可以赔给你了。】低语声回荡在死寂的囚洞里，凄怆如雪。

“好啊，好！”瑶姬泪如涌泉，目光生生的看向流泪的杨莲，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卑鄙小人，六亲不认的小人？你们没看出来吗？”瑶姬嘶哑着声音，“他打算把自己的命赔给你，赔给你们……”

“二郎，你早有预料了是不是？”

在瑶姬嘶哑的话音中，杨戬身形冲天而起，玄氅直欲融入那浩瀚的黝黑天宇里去。银铠上流转的，是比星月更清冷绝望的微光，他手中的乾坤钵飞出，凌虚疾旋。他深深的，最后看了一眼华山，便不再犹豫。那一眼流露出的不舍，感伤以及决绝一度让杨莲又流下泪水。

“二郎不要……”在瑶姬徒劳的嘶喊声中，王母传下的法咒吟出，忽然之间，身上光华烁出，化作缭绕的氤雾，注入乾坤钵中。乾坤钵陡然涨开，七彩光华冲出，与氤雾交融成一体，转成夺目的殷红，宛如燃烧一般。与此同时，钵身幻出一重虚影，收缩成朱果大小，射向杨戬神目，生硬硬融入他体内。

轰地一声，震动千里，钵口反倾向下，光华流水般倒泻，整个华山，所有的鸟兽鱼虫，泉瀑草木，都于刹那之间，凝结不动，状如死物。

“呵，乾坤钵，乾坤钵……”瑶姬一下子失去的浑身的力气，她知道，儿子的元神已经与乾坤钵连在了一起。看到儿子眼中的苍凉，死寂。怕是在诵出法咒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沉香如若要救出他娘，就必须先劈开乾坤钵。

“哈哈哈……好一个劈山……救母……”瑶姬似笑似哭，看向目光深沉苍凉的沉香“他被劈了两次，两次啊……”

看着杨戬穿行在漆黑夜空里的身影，沉香深沉的眸中满是苦涩，悲哀，指甲深深刺破掌心却毫无感觉。就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让舅舅着八百年殚精竭虑才得到的王母的信任荡然无存，反而用这个乾坤钵生生的隔断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后路，为了那些他所在乎的人，承担了所有恶名，被抛弃，被那样的对待……那样生生的熄灭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之火。

后悔吗？后悔……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