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半月,温晁逐渐收心上道,孔承翊有意无意提了几次离开,都被温晁将话题扯开,这事也就一直没着落。
清十这段时间时常来找温若寒,至于有什么要紧事,其他人也不得而知。只是每回孔承翊在校场上都能瞧见他二人立在远处楼台上谈笑风生。
温晁自是打心眼里高兴。
“孔大夫,我爹的病是不是当真没大碍了?还有仙君最近来的勤,你说他是不是要调停战事啊?”
孔承翊朝高台上看了一眼:“这些事他们自有安排,如何用得着你操心?”
温晁凑到他跟前:“这些事我的确也操心不来,我只指望这人经常来我不夜天,我爹还从没跟人这般谈得来,看来跟我爹交情不错。”
“既然交情不错,你要不去表示表示?”
温晁抻长脖子看着他问:“表示?如何表示?”
见温晁还当真想跟人套近乎,孔承翊看了他一眼,说道:“自己琢磨吧。”说完就起身回房去了。
夜里,他在房里研究岐山的地形图,打算找时间给温晁上上课。
他这院子幽静,入夜之后更是静谧。
突然,屋外传来异乎寻常的脚步声,不待他收拾桌子上的图纸,一个黑影就从外面窜了进来,下一秒一把剑就横在他脖子上。
孔承翊看了一眼这人,这人一身夜行衣,身手极为敏捷,面上戴着黑巾,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不过在瞧见他肩上的伤后,他原本打算收拾地形图的手却停下了。
那人看了看他,又瞥见桌上的地形图,眼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接着,外面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继而传来温煜的声音:
“那人往这边来了!都给我搜!今夜一定要把这个闯进不夜天的贼人找出来!”
“是!”
那人朝门口看了一眼,眼光又迅速扫到后窗。孔承翊只是静静看着他。
温煜叩门:“孔大夫,你歇下了吗?”
那人眼光微微收紧,手上也不自觉握紧了剑。
“我瞧你房里灯还亮着,孔大夫,你睡了吗?”
那人还没来得及封口,孔承翊已经先道:“这么晚,温副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孔大夫,方才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我一直在房里,不曾有什么异常。”
屋外温煜又答话:“如此不打扰孔大夫了。”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人看着孔承翊,眼中有几分疑惑,他正要问什么,孔承翊突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直接将人塞到桌子底下:“乖乖待着。”
话落,房门突然猛的被踢开。
温煜领着一群人冲进来。
孔承翊坐在桌旁,不动声色的移过手臂将面前的地形图遮住。
“温副将这么晚来找在下,可是温宗主传召?”
温煜迅速扫了一眼屋子:
“方才有歹人朝这边来,温煜担心孔大夫安危,所以特意带人来保护孔大夫。”
“温副将有心了。不过在下未曾见过什么歹人,劳烦温副将去别处看看。”
温煜打量着屋子,仔细审视每个可疑之处,“人的确是朝这个方向来了,孔大夫,事急从权,见谅。来人,给我搜!”
“慢着。”孔承翊脸上沉了几分,“在下也算温氏之客,温副将要搜查是否也该请示温宗主?再不济,也该问问你家二公子的意思。”
温煜看向他,眼光凌厉:“孔大夫是要拦我?”
温煜明显起了疑心,但孔承翊丝毫也不慌张:“不敢。还请温副将请示过后再带人前来。”
“孔大夫……”
“温副将若要强行搜查,在下自知也拦你不住。只是从前听人提及温氏,言必称玄门仪范,想来温宗主近前的人当不是无礼之徒。”
温煜无话可驳。
“温副将若觉得请示温宗主麻烦,温晁的院子道是离此不远,你问过他,在下也认。”
温煜似是思索了一下,继而道:“我这就让人去请示宗主,孔大夫稍候。”
“有劳。”
温煜领着人出了门,孔承翊将面前的地形图折好放到旁侧。
“出来吧。”
那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后山有一条小路,还算隐蔽,我送你离开。”
那人看着他却没动静。
孔承翊看了看他,又看向他肩上的贯穿伤:“你的伤得尽快医治,温煜稍后便会回来,此处不能久留。”
那人似是要说什么,可顿了半天也不见他言语一字,孔承翊当他心有戒备,不肯信他,便又道:“我若要害你,方才便将你交出去了。跟我来。”
孔承翊带着那人径自去了后山,给他指了路。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去,能避开岐山巡逻的修士。”
见他肩上的伤一直流血不止,他又从怀里取了伤药递过去,那人怔怔的将药接过来握在手里,却半天没动静。
孔承翊看看他:“还不走?”
那人看着他好半天才出声:“那你呢?”
“他们搜不到人自然不会为难我。”
“你为何救我?”
孔承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独闯不夜天勇气可嘉,却不是明智之举。下次你可不一定能遇上我。”
那人微微捏紧手中的伤药:“我……不如,你跟我一起离开?”
孔承翊道:“阁下管好自己便是。”
那人道:“温氏残暴,温若寒更是心狠手辣,你留在这里,我担心……”
孔承翊打断他:“你来不夜天是要刺杀他?”
那人莫名迟疑了一下:“不……我只是……”
“不夜天防守严密,非你能应付。”
闻言,那人眼中莫名多了几分失落:“此次我并非是来刺杀他,只是来寻人而已。不过若是能侥幸杀了温若寒,也算意外之喜。”
孔承翊没多说,只道:“下山吧。”
“……孔……孔大夫!”那人叫住转身欲走的孔承翊,顺手从怀里取了东西递过去,“你拿着。”
孔承翊看了一眼,却是一枚金令,他也未伸手去接:“多谢阁下好意,不过我用不着。”
那人的手僵在原地,隐在月色下的眸子莫名又黯然了几分:“我的确有心杀他,但此番我当真不是来刺杀温若寒。”那人说着,固执的将金令塞到孔承翊手里,“也许你用的上。我……不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那人抬脚就往小路去了,孔承翊看了看手上的金令,也转身往回走。
没走出多远,孔承翊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是金氏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独闯不夜天。”
孔承翊一抬眼,就瞧见清十倚在不远处的树杈上。
以清十的功力,他若要隐藏自己的气息,已远非他能察觉。
孔承翊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显然方才那人给他的金令,已经被他尽收眼底。
“孔大夫,”清十一只手撑着脑袋,衣袖滑落在手臂上,能清清楚楚瞧见他掌中的珠串,“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孔承翊不知清十意欲何为,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方才那人与金氏有关,否则,将会为金氏带来灭顶之灾。
“在下不知道仙君在说什么。”
“哈哈……”清十看着他发出低沉的笑声,接着他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他跟前。清十容貌原本便清秀,此番借着三分月光和周遭的阴影,当真有几分仙影绰绰的感觉。
“孔大夫,你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若非我亲眼所见,你方才那般说,我当真就信了。”
孔承翊并不想与此人在此多做纠缠,虽然他不清楚清十到底有何打算,但他想,只要未曾人赃并获,就算到了温若寒跟前,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便道:“仙君若无旁的事情,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九哥身子不爽,方才让人去请你,谁知大半夜孔大夫竟不在房中,未曾想……”
孔承翊道:“我这就去见温宗主。”
孔承翊抬脚就走,清十却在他背后笑出了声:“孔大夫真是聪颖过人,我只道九哥身子不适,没想到孔大夫竟能立刻意会是温宗主。”
孔承翊不禁眉头微蹙,但立马也沉稳应对:“仙君在此除了与温宗主交好,也不曾有旁人。”
“是啊,我交好之人不过九哥一人,而孔大夫你,出自商贾世家,如今又身在岐山温氏,还能与金氏中人来往,孔大夫这遍识天下的本事,是我学不来的。”
孔承翊不知他此话何意。
“我想问问孔大夫,我瞧方才那人覆面而来,你认得出他是谁吗?”
孔承翊道:“既是闯入不夜天的刺客,我如何认识?仙君若是感兴趣,便去问温煜好了。”
“不瞒孔大夫,我时常在想如何才能像孔大夫这般绝情无义,翻脸无情,可我想了这许多年,也未曾想明白过。今日你道又让我见识了。”
“仙君说笑。我与仙君,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清十望着天上那轮并不明媚皎洁的月,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说起来,这人的心,也不是生来就冷如冰,坚如石,它是一点一点慢慢变冷,变硬。”说着,他转头看向孔承翊,狭长的眼睛里盛满化不开的阴霾,“孔大夫,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