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寒奇症缠身，温氏在前线也几乎没讨到半点好。
局势越来越不利，温氏众人也都惶惶不安。
“宗主，”这些日子，温煜一直在跟前侍奉，“那云梦魏无羡的鬼笛十分了得，咱们在莲花坞方向根本没有胜算。”
温若寒坐在上方，神色萎靡，目中威严不减分毫，但听到此话之后明显愣了愣神:“如今操灵纵怨竟如此容易么？”
温煜忧心道:“属下亲见此人一直长笛吹彻九霄，尸傀怨煞尽皆受其驱使。这云梦战场说是尸骨遍野，倒不如说是他魏无羡的演兵场。宗主，阴司难不成无人看管么？怎由得这些孤魂野鬼到处乱窜？还为人所用？”
温若寒道:“阴司有十殿神君镇守，永生不能离开地府，就算是统管阴司的封冥也无权号令他们，如何会由得魏无羡这毛头小子上蹿下跳？定是阴司出了问题。”
温煜也顿觉此事棘手:“若阴司出了问题，那还有谁能对付魏无羡？”
温若寒眉头皱的更紧:“我让你办的事，可有眉目？”
温煜摇头:“属下已经将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风神将神魂依旧不知所踪。”
“君氏的验魂石呢？”
“碎了。不过属下寻到君不器的下落，此人离开莲花坞如今在忻州一带，修为皆废，与凡人无疑，可要属下去将此人带回来，说不定还能以此逼退魏无羡。”
“不。”温若寒随即否定了这个提议，“他不能死！从前小衍最是看重他这个师弟，我已经废过他一回，绝不能再碰他。”
“可宗主，如今您身子不适，若无筹码在手，如何寻风神将？又如何解当下危局？”
“你认为本座应付不了？”
温煜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宗主身体。”
温若寒目中莫名有些疲惫之态:“或许我当真在修真界留的太久，久到如今对这个地方厌倦不已。”
“宗主，如今修真界群起而攻，我们是否需要向魔界……”
温若寒道:“魔界？如今魔界是何人主事尚且不知，轻易招惹敌友不明的对象，可不是明智之举。”
“想来也的确奇怪。魔界解封多时，只初始为祸，如今到处有妖孽作祟，却再不见魔族中人。属下也疑惑，这魔界难不成当真有了新君？”
温若寒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是魔界这种地方？”
温煜认可此话，无言以对。
温若寒又道:“温乐呢？前不久不是同温晁一道回来了？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见他来见本座？”
温煜道:“温副统领伤的重，而且似乎还损了记忆，不记得从前的事了。这些日子二公子把他安置在自己院子里照看，估计还不能来宗主跟前听后吩咐。”
“无缘无故让本座去江陵，自己却不知被谁打成重伤，这个温乐，真是越发没用了。”
温煜又道:“宗主，属下以为此事蹊跷。温副统领前脚托二公子回岐山告知宗主有急事相告，后脚便被人重伤，这若不是巧合，只恐是别有用心之人存心欺瞒宗主。”
温若寒觉得有理，但他很难想出温乐会同他说什么。这么多年，温乐一直跟在他身侧，从未离开过岐山，他能知道什么连他温若寒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不管他要同本座说什么，先让人将他的伤治好。他跟着本座这么多年，唯一被重伤那次，还是……”
温若寒莫名没说下去，温煜看看他，见人脸色凝重，便也没有多问。
温若寒兀自陷入沉思，唯一被重伤那次？
脑海里突然涌起久远的记忆。
那还是五百多年前，魔界冰封之时，温乐同他一起抵挡冰封时被伤的体无完肤。
那时，他还不叫温乐，他叫洛十七。
这名字，还是那个冰封他魔界的罪魁祸首随口起的。
他那时以为，这小家伙必定活不成了。
因为，他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没有把握。
可这家伙，竟然当真撑了过来。
明明他看到他的最后一眼，是被一根从天而降的冰凌穿胸而过，胸前砂锅大的窟窿，血，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泄。
他想救他，可他要抵挡面前逼近的冰封，根本脱不开身。他看着他在他眼前抽搐，不消片刻便没了动静。
可等他睁眼之时，这小家伙竟比他还先醒。
他问过温乐，他是如何自救，得以重生？
但这笨蛋什么也不记得。
如今想来，依然不可思议。
可那么严重的伤他都挺过来了，却在此处被无名之人伤成这样，温若寒想想就觉得来气。
“宗主，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有话就说。”
温煜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心头疑虑:“属下以为，仙君此番对温氏有隔岸观火之嫌。不说云梦弟子无故惨死被冤枉到我们头上，仙君不主持公道，当日让我们将收缴的仙器灵宝交出便有打压温氏之意。试问，岐山温氏何时向人低过头？仙君虽是调和，可效果却大相径庭……”
温若寒打断他:“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他在害温氏？”
温煜不敢贸然言语，但心头明显疑虑重重。
“这世上谁都会算计本座，唯独他不会。”
温若寒说的肯定，温煜再不敢多言一二，只好退下。
而另一边，由于云梦势头太猛，温氏弟子转而将矛头指向清河聂氏。而没有聂明玦的聂氏，毫无昔日之勇可言。
前线战力不足，后勤补给一应跟不上。
原本在云梦战场被打的满头包的温氏修士到了清河突然威风八面。
聂氏只能到处求援。
幸而各宗门不愿聂氏防线被破，纷纷抽调修士相助，才勉强维持住当前局面。
…
郑文彦一接到孔承翊的书信便来了越齐。
郑文彦到时，孔承翊正在医庐教青鸾、白露和一干小孩分辨药草。
阿准跑来通知他，说是孔承平让他早些回府。孔承翊知道郑文彦来，觉得自己回去早了反道不合适，便有意拖到往常的时辰，这才与阿明回去。
谁知甫一进门，就瞧见院子里立着几个着聂氏家族服的弟子，孔承翊眉头微蹙，抬脚就往正厅方向去。
“二爷，”府上的官家见他回来便迎过来，“你回来了？”
“兄长呢？”
“老爷这会儿跟聂氏宗主在后院呢。”
孔承翊不解:“在后院做什么？”
官家老伯笑道:“那聂氏宗主非要给老爷演练聂氏刀法。人都说这玄门世家架子大，我看这聂宗主道是平易近人，有趣的紧啦。”
闻言，孔承翊目中却微沉:“演练刀法？他道是转性了。”
官家老伯迷惑:“二爷……”
孔承翊没答话，径自去了后院。
一进院子果真瞧见有人在演练，刀法平平，不过道足够让外行看热闹。
几招演完，聂怀桑将刀扔给旁边的聂清，笑着迎到孔承平跟前:“孔大哥，你觉得我刀法如何？”
孔承平也颇为捧场，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聂宗主刀法流畅，令人大开眼界。”
聂怀桑闻言却笑的愈加欢欣:“今日来此能听到孔大哥此言，怀桑不虚此行。”
“承翊？”一旁的郑文彦瞥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孔承翊，立马便走了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孔承翊见礼:“文彦兄长。”
孔承平也走过来:“不是让阿准唤你，让你早些回来？”
“医庐今日人多，一时走不开。”
孔承平看看他，见他累了一天，又关切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歇息。”
“这位是……”聂怀桑立在不远处，一双晶亮又澄澈的眼睛打量着孔承翊。
孔承平道:“聂宗主，这是幼弟承翊。承翊，这位是清河聂氏家主。”
孔承翊看了一眼，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向人见礼:“见过聂宗主。”
聂怀桑将人打量了一番，神情莫名有些失落:“孔大哥的幼弟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听郑公子说，越齐九州一代最厉害的孔大夫便是孔家二爷。今日一见，孔家二爷不止医术令人惊叹，人也叫人惊叹。孔大哥有这样优秀的幼弟，一定很骄傲吧。”
孔承平只应了一句:“自家弟弟，什么样都好。”
聂怀桑看着他，莫名好半天没有答话。
“聂宗主，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在府上将就一夜？”
聂怀桑明显没有拒绝的意思:“那就叨扰孔大哥了。”
孔承平吩咐人准备客房，又亲自将人引到歇脚的院子。
“聂宗主早些休息。”
“有劳孔大哥。”
孔承平本要等人进门后再走，奈何聂怀桑一直立在门口似是要等他先走，他也不能催着人进去，只好先行离开。
聂怀桑看着人从院子出去，又立了许久都不曾有动静，聂清见他出神，叹了口气走过来道:“宗主，别看了，进去吧。”
“聂清，你觉得孔大哥像不像大哥？”
聂清郑重的点了一下头:“像。”
“你也觉得像？我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就是大哥。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聂清有些担忧道:“可宗主，他是孔老爷，是在越齐九州纵横二十多年的富商孔承平。他跟咱们宗主，除了面貌相像，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
聂怀桑喃喃自语:“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宗主，咱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补给，孔家商贸之广，根基深厚，若能得到孔家相助，此后伐温大计必不再受阻。还请宗主以大局为重。”
聂怀桑看着远处冷冷道:“想剜岐山温氏这颗毒瘤的，何止我聂氏？可笑温若寒聪明一世，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宗主……”
“大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此次伐温大胜。”
……
“兄长答应了？”
桌上烛火跳动，两人坐在桌前商谈。
“聂宗主未明说，不过文彦已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告知给我。聂氏补给短缺，急需兵马粮草，否则，只恐留不住别家修士与之共同御敌。”
孔承翊没想参与这些事，只道:“生意上的事情一向都是兄长做主，这笔生意做与不做，兄长决定就好。”
孔承平道:“说实话，我并不想掺和玄门之间的事。这趟浑水淌的不好很容易惹祸上身。可是……”
孔承翊看看他:“兄长想做这笔生意？”
孔承平摇摇头:“并非是这笔生意可观，只是今日见到聂宗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还有他唤我孔大哥时，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我跟玄门家族向来没有来往，真是奇怪。”
孔承翊伸手倒了杯茶给他:“兄长不必多想，随心就好。”
“今日我一直在考虑此事，总觉得此番应当帮他。承翊……”
“那就接了这笔生意。咱们孔家不就是打开门做生意么？”
孔承平看看他，眉目间有些欣慰:“承翊，我真觉得，这一刻你明白我的心境，虽然连我自己都尚且捉摸不透，可我总觉得，你明白。”
孔承翊看着他，也未曾吝啬口头上的肯定:“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所想的，你都明白？”
“是，我都明白。”
孔承平笑了笑:“也总有些，是你不明白的。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兄长……”孔承平往外去，孔承翊在身后叫住他，“你我亲兄弟，万事都可商议，我不明白的，兄长都可以告诉我。总归，兄长为我良多，承翊希望能为兄长分忧。”
孔承平看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兄长记住了。”
孔承平出了房门，望着满院月色，处处银装素裹，莫名自嘲似的笑了笑:“正因为是亲兄弟，有些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孔承平离去。
孔承翊进了内室打算更衣就寝。
方才解开腰上玉带，顿觉胸口一股血腥翻涌，直逼喉头。
“噗——”孔承翊吐出一口血，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地上去，他赶紧撑住桌檐，强忍着剥筋抽髓的痛苦一步步靠到床上。
幸而，疼痛并未持续多久。
他渐渐缓过来，继而捞起衣袖一看，只见整条左臂早已石化，皆呈青灰色，而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
他淡然的放下衣袖，像往常一样宽衣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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