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来的极快。
几乎是一听到魏无羡的消息，便即刻赶来青云城。
见他死皮赖脸赖着人孔家公子，一脸狗腿样，江澄恨不得拿紫电抽他。
“莲花坞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你死乞白赖缠着人也不害臊？”
“魏无羡，你能放下脸求人收留，我莲花坞还丢不起这人！”
“你跟不跟我回去？莲花坞一堆事，我可没闲工夫跟你在这耗！”
“……”
江澄在隔壁房间对着魏无羡一通骂骂咧咧，阿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的分外兴起。
“二爷，这位真是莲花坞的江宗主？魏公子能听他话跟他回去么？”
“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孔承翊伏在案前写信，“阿明，青鸾呢？”
阿明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一只青色尾羽的小鸟飞进来落在孔承翊手边，孔承翊将写好的信折好递给她，青鸾夹过来藏到羽翼下。
“把信交给阿准，他会想办法转交给兄长。去吧。”
青鸾点点头，振着翅膀从窗户飞走了。
“二爷，咱们这不就回越齐了吗？还传信给老爷做什么？”
孔承翊道:“朝堂因祭神一事一直风波不断，如今宁王殿下与圣上失和，朝堂不稳，让兄长知晓也好早做打算。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前不久圣上当庭杖毙了一干要求暂停修建神殿的大臣，连德高望重的董濂老先生也受了刑杖，圣上虽未追究其他，但董老先生第二日便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孔承翊微微蹙眉。
“二爷，这董老先生乃三代老臣，心气之高，如何受得杖刑屈辱？何况大半个朝堂基本都是老先生门生，圣上当众行刑，这让老先生颜面何存？还有，宁王殿下听说此事之后，连夜从外地赶回，未奉召便强闯圣上寝宫，若不是大臣们冒死谏诤，只恐也是凶多吉少……”
孔承翊目色越发凝重:“他曾受教于老先生跟前，情同父子，如何受得这个消息？”
阿明道:“是啊。圣上也真是老糊涂了，竟为了修建神殿迁怒他人。我还不信，难不成这神殿建好了，咱们凌国的百姓就能吃穿不愁？连阿明都知道这个道理，圣上却不明白。还有那个圣上亲封的什么国师，听说又让圣上修建什么祭天神台？被宁王殿下当朝扇了耳光，说他妖言惑众，蛊惑圣上……”
孔承翊道:“他打的何止是国师？”
阿明道:“可不是嘛？国师是圣上亲封，宁王殿下哪是打国师，他根本就是在打圣上的脸。这亲父子都会翻脸，何况圣上与宁王殿下呢？”
“难怪……”
“难怪什么？”
孔承翊没再应，阿明却有些不解:“二爷，你一向不关心朝堂之事，怎么突然让我打听这些？可是那日宁王殿下同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
阿明道:“二爷，这些事咱们干涉不了，说起来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知道了反道多添烦恼。”
孔承翊道:“的确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想到有人心怀天下，有人心系万家，就觉得，这世上有些东西，终究永不会磨灭。”
阿明想想道:“二爷，你说他们就为了劝谏君上，血溅朝堂值吗？”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想民所想，为民安康。血溅朝堂算什么？”
“可搭上一条命，也不会有人感激阿，甚至都无人知晓……”
“但他们无愧于心。”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旁人很难明白的。”
阿明摸了摸脑袋，的确很难想明白。
这时，隔壁的骂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澄拖着一脸不情愿的魏无羡立在门口:“孔二公子，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去。”
孔承翊看看魏无羡，道:“魏公子不曾与我麻烦，道是这一路承蒙他照顾，望江宗主莫要苛责。”
江澄瞪了一眼魏无羡，冷哼一声:“说是出来游猎，却跑来丢人现眼。”
“江澄，”魏无羡伸手拐了他一下，示意他看孔承翊。
江澄将他打开:“你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孔二公子阿！承翊！孔承翊！”
江澄没好气的打断他:“人家跟你很熟吗？收留你数日已经仁至义尽，你还赖上了，魏无羡，回去我再跟你慢慢算账。”
“江澄，你！你简直……”魏无羡知道跟他说不通，也只好作罢，“承翊，”他又上前跟孔承翊说话，“你不是要回越齐？这一路不太平，我先送你回……”
“不必。”孔承翊直接回绝了他，“魏公子还是同江宗主尽早归家。”
“可……”
“魏公子乃玄门中人，孔某不过一商贾，不敢有劳。”
魏无羡看看他，有些失落:“你说不敢有劳，可旁人若是知我乃玄门中人，都巴不得与我结交，承翊，”魏无羡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别的东西，“你是要跟我划清界限？还是，要跟整个修真界划清界限？”
孔承翊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魏公子的意思。我与魏公子，与你们修真界，从来就没关系，何谈划清界限？”
听他如此说，魏无羡眉头紧蹙:“你要划清界限我无话可说。可我只希望，你不要跟我，跟江澄，跟莲花坞划清界限。你在莲花坞三年，江叔叔和虞夫人，我和江澄，还有师姐，都是将你当成家人……一家人，就该好好的，不是吗？”
孔承翊道:“魏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承翊……”
江澄听不下去，直接走过来攥住他:“魏无羡，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你还嫌丢人没丢够？”
“江澄！”魏无羡将他甩开，“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不要干涉我的事！”
江澄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魏无羡冲他发脾气。
“承翊，”魏无羡又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师弟了，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而且，在乱葬岗，我见过你的，你忘了吗？虽然那时我不清醒，可我知道你是谁。”
孔承翊看着他，面色淡然如常:“魏公子，我送你一段吧。”
“承翊？”
魏无羡拗不过他，只能与他下楼。
阿明和江澄远远跟在他二人后面。
街市惨淡，行人也少。
孔承翊走的极慢，魏无羡就着他的步调与他并行。
“承翊，你……”
“来过青云城吗？”孔承翊问他。
魏无羡不知他何意，不过还是如实摇头:“不曾来过。”
“十年前，我与兄长跟随商队来过一回。那时候的青云城，商贸鼎盛，繁华无尽。你瞧如今，都破落成什么样了？”
魏无羡道:“听闻凌国大肆抽调民力修建神殿，只恐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孔承翊浅笑，道:“魏公子误会了，我并非是要说此事。我只是想说，这世上万物，皆会变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是变，物是人非也是。”
魏无羡不明白他的意思，孔承翊停下脚步，示意他看前方:“魏公子，这是你回莲花坞的路，你看，前路辽阔，一片光明。”
魏无羡问他:“那你呢？可要跟我一起回去？”
孔承翊笑笑，耳畔有车马声近前，他朝旁侧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的路，在这边。”
魏无羡看过去，只见一辆贵气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稍时，马车里就下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姑娘朝他招手:“翊哥哥！”
萧兰思提着裙摆跑过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萧子兴和萧子盛。
“二爷。”两人朝他见礼。
孔承翊见他二人跟着萧蓝思，已经猜到几分:“殿下留你们保护郡主？”
萧子兴道:“殿下让我们护送二爷和郡主回越齐。”
孔承翊没答话，萧子兴看了看人脸色，又道:“二爷，殿下让你宽心，说一定会如期赴约，还说让二爷好好想一套说辞，不至于让殿下竖着进孔家门……横着出去。”
孔承翊道:“他连我兄长这关都过不了，也不必进门了。”
“二爷，殿下不是这个意思，他……”
孔承翊自然明白萧兰溪不过是故意如此说转移他的视线罢了。
他也没再多问，继而同魏无羡引见身侧的姑娘:“这是兰思。她兄长与我是挚友。”
魏无羡怔怔的跟人姑娘见了礼，萧兰思只微微一笑，继而拉着孔承翊的袖子道:“翊哥哥，大哥走时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他又把我这小妹扔给你，实在太过分了。”
孔承翊道:“思思不想跟翊哥哥一道回去？”
萧兰思连连摇头:“思思最喜欢翊哥哥了。是臭大哥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有阿，他每次都把我丢给你，到底谁是我兄长阿？翊哥哥，我都替你抱不平。”
一旁的萧子兴和萧子盛莫名对视一眼。
孔承翊浅笑道:“那有劳思思下次替翊哥哥好生质问一番。”
“放心吧，翊哥哥，”萧兰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肯定帮你说话。翊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先去车上。”
萧子兴和萧子盛将萧兰思送回马车，魏无羡立在旁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孔承翊看向他:“魏公子，有人来接你回去，也有人等我回家。莲花坞重建之紧要，江宗主杂事缠身依然不远千里来此，足见魏公子之地位。”
魏无羡疑惑的望着他。
可孔承翊却看向远山，眼光深邃悠远，仿佛藏了无尽心事。
“有些人，走了便是走了，不必留恋。他来这一遭对你无所交代，是因为他要交代的，早已交代，是你，没注意而已。”
魏无羡一震。
脑海里不断汹涌起曾经在莲花坞的一幕幕场景。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
一遍遍应他。
替他缓和与虞夫人之间的关系。
赠他发带。
那些，都是他的交代。
为他有朝一日的离别做交代。
“……”魏无羡想说什么，可一时竟无话可说，看着人半天，只问了一句，“陆晚亭也跟聂氏交代好了？还有聂兄？蓝湛？泽芜君他们？”
孔承翊看着他莫名笑了一下，继而问道:“他们是谁？陆晚亭为何要跟他们交代？”
魏无羡哑然。
孔承翊看看他，突然伸手掸了掸他的肩头，“魏公子，其实……”魏无羡正要集中注意力听他的下文，只觉得脖子上一疼，登时整个人陷入麻痹状态。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出不了声。
远处的江澄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孔承翊看着魏无羡，轻轻将银针从他脖子上拔出来隐进袖口里。
“对已死之人，何必执着？好好守着莲花坞，守着你该守的人。”孔承翊看了一眼他腰上的竹笛，又道，“这是阴司第十殿的镇殿法器，既然它选了你，你便拿着，足够你护佑莲花坞。”
魏无羡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可他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能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人。
孔承翊也看着他:“我不是君不器，也不是陆晚亭，更不是风星衍，我是我自己。”
话落，魏无羡瞬间觉得身上的麻痹感顿时消散。
“承翊……”
“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并无半分灵力，出行一应都是靠车马，也知我体力不及常人。孔承翊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离我太近会给我和我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魏无羡忧心道:“你到底发生何事？”
孔承翊道:“无论发生何事，于我未必不是好事？”
“你告诉我这些……”
“我告诉你这些，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今日一别，今后你我再见便是陌生人。”
“承翊……”
孔承翊道:“等你睡一觉起来，你会忘记有关君不器的一切，包括我。”
魏无羡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脖子:“你……”
“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承翊，你别让我忘了你，我以后……不打扰你就是了……”
孔承翊道:“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若不如此，你定时时来往我孔府。人多眼杂，只会平白将我孔家牵扯进你们玄门之间无休无止的斗争当中。”
“我不会……”
“你的确不会，而且以后都不会。”
“……”
“魏公子，慢走不送，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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