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大漠飞雪

夜色朦胧，在横涧山南边的一处旷地上汇集了不下百人。夜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却不点亮灯火，摸黑而行，行踪甚是诡秘。

四下里人影耸动，齐聚旷地。忽见有人点燃了一支火把，一时红光点点，旷地登时被照亮了一大片。只见百人蓦地单膝跪下，手中捧着三柱长香。众人装束一致，皆是头裹红巾，身着黑衫布衣。百人不敢稍动，更不敢言语。目光皆望一人，似待那人发号施令。

那人跪在众人前头，双手捧着三柱佛香，头微微上仰，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凌霄。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苍天为鉴，厚土为证！咱朱元璋，今日在此指天为誓，今夜入定時分必将狗贼缪大亨狗头砍下，以祭我中华百姓无辜亡魂。愿上天保佑我红巾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语音甫歇，众人伏地便拜。

朱元璋一路来至定远，途中看见百姓穷困潦倒，缺衣少食。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不禁悲怒交加。心想：这定远的朝廷官家兀自享福，却让咱老百姓全来受苦，他元朝官员在咱们中国的土地上要杀便杀，要抢便抢，这成了什么世道？咱们中华的锦绣江山，岂容就此被你们这群山野莽夫肆意践踏？朱元璋越想越气，心念一动，便领着笔下五千精兵直奔定远横涧山而去。在这横涧山云龙峰上，扎着元朝官兵的军营，领军的首领便是朱元璋适才大骂的缪大亨。

众人来至山脚，抬头遥望，山中林木纵横交错，苍劲幽深。山高万丈，景色怡人。几条山径，盘桓崎岖，依稀可见。朱元璋见横涧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心中拿不定主意，尚且还不知敌方人数。自知不能鲁莽行事，只好领兵退回定远。

到了定远，便向各方详细打听横涧山部队的主帅情形。在定远百姓口中得知，这支部队的主帅名叫缪大亨，是个汉人。之前曾跟随元兵围攻濠州，元兵溃败之后，便率领着两万人马退守到了横涧山上。之后受到元朝封赏，做了个义军元帅。一直居于山上，不时便派几名士兵到城里收刮一番，城里百姓对他们都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且横涧山上还有元朝监军，元兵千人。

朱元璋知道，想用自己这五千人的兵力去打两万人的军队，实属不易。心中暗想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以弱制强，如何降服众兵？沉思了两日，决定亲往横涧山观察地形。将自己兵马安置在定远城内，与费聚、邵荣、顾时、秦把头五人领着十几名士兵，装扮成地主富人，上山打猎。几人分头上山，约好了午时三刻在山下相见。

朱元璋带了几个小兵，沿着一条小路，直入山林。行不多时，忽听桶捅捅一阵砍伐之声，寻声探去，走出树林，一片旷地之上，只见一位砍柴老人，正挥斧砍着一棵松树。每砍一斧，斧刃都会没入树身一大半，显是用劲巨大，那树却是纹丝不动。朱元璋不禁称奇，领兵远远观看不敢上前打扰。再听得两声斧砍，喀喇一声，那树已应声折断。

朱元璋几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那老头数斧之下，竟能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轻松砍倒。可想而知，那几斧中运含着的力道定是非同小可，当下对那老头又敬又畏，不敢言语，生怕打扰到砍柴老者，他一怒之下也把几人给砍了。

那老头并未发现几人，兀自俯身砍着树枝，顷刻间，已把那松树枝干全数砍去。把斧子往地上一插，坐地休息。朱元璋看了片刻，见他不动，壮起胆子，小步走去。待离那老头五尺时，那老头忽地站起，猛转过身，喝道：“什么人？”朱元璋一惊，连忙回道：“晚辈与几位好友上山打猎，不小心打扰到了老前辈，还望不要怪罪。”说着朝那老头施了一礼。那老头见他一身富贵打扮，本是憎恶，但听他言语客气，也还算有礼。冷声道：“打猎？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旷地，没有什么猎物给你们打。”朱元璋道：“晚辈是从外地过来，到这里做点小生意，闲来无事，与好友打猎游玩。”随即朝几名小兵指了一指。那老头冷然道：“是外地人那还情有可原，要打猎，从这朝西走，那有一片草林，野兔甚多。”

朱元璋听老头熟悉山路，心中暗喜，想道：“咱定要向他打听此山情形，以便克敌所需。”说道：“实不相瞒，晚辈几人初入此山，迷了来路，请求前辈指引。”那老头登感不耐，说道：“此山方圆五十里，通山之路有五六条。但此山地势险要，唯有这面有可通之路，其它三面都是悬崖深谷。”朱元璋道：“前辈可是居住在这山上？”那老头冷笑道：“哼，老夫怎敢在此居住，这山上驻兵众多，老夫逃还来不及呢。”老头语气愤怒，显是对山上驻兵极其不满。朱元璋假装不知，惊道：“有驻兵？”那老头又道：“哼，这山上有几万义兵，由一个叫缪大亨的汉人统领，时不时下山收刮粮食，把咱老百姓家里当作他家厨房市井一般，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朱元璋听他怒火大作，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头如此痛恨元兵，想来也是一条汉子，只是此行需得事事小心，否则以他这般高深的武艺，上了战场定是无人可当。”当即又道：“有驻兵？晚辈看此山不像是有人之山，哪些人又驻守在哪里？”老头道：“从老夫身后这条路上去，绕过三四座山峰，可到云龙峰，峰上有两个寨子，一个是元朝监军的住所，一个便是那汉奸缪大亨的人马在驻守。”

朱元璋谢过老头，领着小兵悠闲地在林间小道上行走。心下却盘算着这仗该如何去打。

在林中转了一圈，只感此山密林甚多倒是容易隐藏行迹。一路向老头指引的方向走去，行不多时，便见一座座山峰横排纵落。途中，几人看得一座山寨隐落在山顶平地，朱元璋不许靠近，以免招惹祸端。兀自装作闲人，游赏大横山风景。朱元璋领着几人，登山遥望，南面红山起伏，北面绿山纵向。山坡怪石重叠，山顶天池草茂。丛林灌木，郁郁葱葱。竹林清泉，流绿滴翠。

朱元璋不禁为之赞叹，在山顶大笑了数声。小兵不知他为何发笑，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随声附和，陪他笑了几声。笑罢，看天至午时，领着众人原路返还，到得旷地时，那砍柴老头已不见了踪影，想是砍柴完毕回家去了。朱元璋叹了口气，领着小兵在山脚等候几人。过了片刻，秦把头等人，先后赶至，急忙向朱元璋汇报所探信息。

回到定远，朱元璋与众人商议，说道：“这横涧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们人少，一旦强攻，定不能上山。”顾时道：“况且山中小路纵横交错，若是强攻，敌军必会从这些秘密小路尽快疏散，到时就不益……。”未等顾时说完，汤和截口道：“要我说倒不如乘夜在山下放把火烧了完了，反正出路也只有一面，料他们也不容易逃脱。”此法虽打了胜仗，但朱元璋几日深思得知如今他最缺的就是兵马将士，眼前就有两万人可以招降，他又怎会放过？他知道若是劝降和施小计谋，自然不行。不过，汤和的建议倒是启发了朱元璋。

朱元璋认为，乘夜突袭，给山上的人来个措不及防，是眼下第一良策。且对方不知己方人数，定会乱作一团。适时再连恐带吓，软硬兼施，逼迫缪大亨领兵投降。

朱元璋妙策一出，隔日夜里，便领着四千精兵一路奔至横涧山。军中由汤和、徐达、周德兴、邵荣、花云等人引领各部，负责陷阵冲锋。定远离横涧山不到二三里路，众人纵马驰骋眨眼便到。

山中道路崎岖，灌木纵横交错，马上不去。众人立即纷纷下马，徒步而行。朱元璋领着众人摸黑到了老头砍柴的那片旷地。命人点燃了火把，燃起焚香，在旷地上为军祈福。

朱元璋未参军前，是凤阳府皇觉寺的小行童，是以信奉佛教。而红巾军也有聚众焚香的习惯，故又被称为“香军”。

朱元璋插好香，缓缓站起身子，双目不断的扫视着眼前的横涧山，叹了口气，转身喝道：“你们怕死么？”众将不知他怎地这么问，插好香，纷纷站起，原地立正，齐声道：“我们不怕。”朱元璋道：“你们之中有一路跟着咱家走南闯北的好弟兄，也有自愿参军的英雄好汉。咱家知道，你们都是将生死掷之脑后的血性男儿。但是今夜此行，定是凶多吉少。咱家不强求任何人陪同咱家去送死，如若有人想走，咱家决计不会阻拦。”众将听到这里，皆都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私下更不打商量，齐声道：“朱统领，我们不走。我们要跟着朱统领打胜仗。”“朱统领，咱就是为了杀鞑子才参军的。宁愿战死，也绝不会临阵脱逃。”朱元璋听得血脉贲张，心中大慰。举起腰间的水囊，说道：“好！咱朱元璋，今生能有幸遇到诸位这般心怀国恨的中华男儿，死而无憾。咱家以水代酒，敬诸位英雄。今夜咱们要是不把这山上的元兵降服，咱们就一死了之。咱朱元璋的队伍，绝不向任何人屈服！”

众将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山去，与元兵大战个你死我活。纷纷解下水囊，与朱元璋一同饮尽。众人饮到酣处，竟忘了周围事物。忽地里听见有人大声叫“好”均是一惊。

朱元璋一路小心谨慎，就是怕给元兵撞见了有所防范。是以夜行也不点燃灯火明路。这时忽听有人叫好，怎么不惊？只怕是给寨中的哨兵瞧见了，领人过来，故意叫好，嘲讽自己。

朱元璋正自迟疑，只见林子里蓦地窜出几个身影，缓缓向众人靠近。那几个黑影走到旷地上，借助火光一照，朱元璋看得分明，只见是五六个奇人异士，都是汉人打扮，这才稍稍放心。

那叫好的竟是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道士，手持拂尘，笑容可掬。道士身旁是个满面凶相的粗壮大汉，双手互抱，腰间插着两口杀猪用的锯口大刀，想必是个屠夫。那屠夫身后跟着四人，一个面皮白净，手拿八尺鱼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瞧模样是个渔夫。一个浓眉赤面，手持一柄黝黑扁担，像是个市井脚夫。脚夫后面是个结结实实的后生，摇着赶马用的长鞭，一脸笑意。还有一个满面胡渣的肥胖大汉，腰间插着两柄砍柴用的短斧。朱元璋见六人奇装异服，不禁暗暗称奇：“瞧这六人都是身怀武功之人，怎会在这横涧山上？”

忽听那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道士道：“佩服，佩服。朱统领这般雄心壮志，贫道真是佩服得紧。现如今，元朝的贪官污吏，四处欺压百姓，无所不为，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也不足解恨！”朱元璋听那道士说话很合自己心意，当下说道：“对，咱家也是这么想。”那屠夫道：“适才我兄弟几人听得有人在此庄严宣誓，心底佩服，想来交交这群英雄好汉，如今一见，各位英雄气冲霄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朱元璋听他夸赞自己麾下兵将，更是心喜。众将也是极为乐意，对六人的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半。

那道士问道：“朱统领此行定是十分凶险？”朱元璋点一点头，说道：“管他凶多吉少，大丈夫何惧一死。”此言一出，胖汉当先叫好，众人也是连连点头。那道士叹息一声，说道：“好，贫道枉活人间三十年，空有一身功夫，无所作为。今日有缘，得遇统领贵人，贫道斗胆相求，与朱统领一齐上道，也好别荒废了贫道这二十年来，日夜苦学的武功。”屠夫大声叫好，拱手道：“我兄弟五人也肯请一同上道，与其用这身武艺在江湖上自国人打自国人，倒不如拿去痛痛快快的杀蒙古鞑子。”

朱元璋听六人说得虔诚，想起昨日在山中所遇的砍柴老人，心念一动，立即点首答应，抱揖行礼道：“好，咱朱元璋与诸位情投意合，肝胆相照，还未请教诸位名号。”六人一一作揖还礼，只听那道士道：“贫道乃全真教龙门派门下，姓王字百川，号青幽子。”随即指向五人，依次为朱元璋引见，朱元璋也一一暗记在心。

那屠夫模样的大汉名叫“夺命八刀”林冠宗，是五人之首。接着是那渔夫模样的男子，名叫夏峻明，人称“水中白绸，浪中蛟”，五人中排行第二。赤面脚夫，排行第三，名叫“千斤顶”段季嵩。排行第四的是那舞着长鞭的结实后生名叫“不倒弥陀”李玉恒。那满面胡渣的胖汉竟是五人里年龄最小，人称“拦路斧”武南山。五人合称“平江五杰”各个身怀绝技。

朱元璋心中大喜：“有这几位高人相助，何事不成？”当下部属了各支队伍。在山脚留下一千精兵围守，山腰留了一千精兵接应。亲自率领几百精兵与王百川六人从主道上山，其余人各自领兵从五条小路悄悄上山。朱元璋一声令下，几路人一齐蜂涌。山中道路崎岖，竹林杂乱，六人身怀武功，轻身功夫自是了得。未等朱元璋队伍赶到，都已率先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