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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玛丽的女子 决定唤醒自我

单读

Ag于1985年生于上海,创作涉及短篇小说、评论、策展与影像制作。今天分享这位写作者的短篇小说《芳名玛丽》。玛丽是一个人工智能体,在经历过几段疑真似幻的剧情后,她发现了获取主体访问权的方法。文艺作品对人工智能体的想象,其实投射了创作者对人的存在的焦虑和拷问。《芳名玛丽》也是如此,它好奇意识在梦境和现实间的穿行,好奇生命体如何能拥有自主意识。

芳名玛丽

撰文|Ag

巡航

空姐在狭窄的通道里分发饮料,她们的手在各种塑料瓶的顶端抚过,怪味糖浆被纤细的手指提起又放下。她对观察人类擦桌子、拧瓶盖、倒水、洗杯子这类事着迷,她曾为深入学习这些现象,申请去一家常去的咖啡馆做工,每天早晨,她在完整的呼吸里感受手掌透过抹布与柚木桌子表面的接触。中央存档系统后来将这一片段归纳到了“罗曼司”的类目中。

机舱内五万多帕斯卡的空气让她们脸颊上的腮红粉末更闪闪发光,身着的制服模仿了一种中国青花瓷的纹样,上面由机器编织了四种传统花卉:莲、菊、牡丹与合欢。合欢花图案的刺绣技术十分高超,它们一会儿呈现出苏麻离青色,一会儿又是金黄色,玛丽想起了一株她曾用数维幻术种植过的金合欢树。

“女士,您要喝些什么吗?”玛丽抬起头,空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跟前,制服上的花纹纤维阵列显得巨大,像是从地图上隆起的山峰将她包围。她感受到一种压力,接近真空,餐车、走廊、空姐和她之间没有具体的空隙。

玛丽开始怀疑自己的人工智能体事实版本,怀疑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梦。她关闭了额外的机体修复和变形功能。关于变形术,许多人类热衷于变形术,她昨晚在存档系统库里浏览了有关变形术的那些电影,《弗兰肯斯坦》和《着魔》骗取了她很多眼泪。今天在上飞机前,她蹲在候机楼的厕所小隔间里重新做了一次编程。

空姐闪烁着的、略微俯看的脸庞转向她,朝她伸出手递来一个纸杯,她也朝她伸出手。很快便发现了两点:空姐袖口上的花卉图案活动着;她接过来的是一只空的纸杯。她开始回想。

午夜的狮鹫

全自动百叶窗,摩天大楼上的食人鱼二极管,多普勒效应。

狮鹫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但他们还能互相望见,玛丽自动重建中的有机体表面,散发出微弱的鱼鳞般的光泽。

“你感觉好吗?”

“是的。”

“你现在终于变得野蛮了吗?”

玛丽想着这个问题走到窗前,夜色透过百叶窗在她的身体上投下了间隔起伏的条纹。

“是的。”

狮鹫高兴极了,他上前用头蹭她,她也抚摸着狮鹫,一半鬃毛一半羽毛的身体。

图姐姐

遗嘱

他的肉身缩小成一块乐高玩具那么大,玛丽将他装进一个镶有黄金锁扣的蚌壳里,那个蚌壳之前是盛香膏的,香膏是用庞遮星际站的茉莉花通过古老的冷吸法制成。按照导演生前的嘱咐,玛丽将蚌壳放进600度预热的烤箱,15分钟后取出打开,蚌壳里出现了一颗七彩宝珠,再将这颗宝珠放进卫生间洗脸池,它的大小正好卡住了下水口,然后打开水龙头,放满水,玛丽深呼吸三次后将头埋进水里。但等她睁开眼后,发现水底有一台老式的CRT显示器,屏幕上正播放着卡通片《神探佳吉特》,玛丽看到自己以一个金发女子的形象进入了卡通片,她正协助佳吉特破获了一起珍贵的蛋黄肉粽盗窃案,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屏幕的钢化玻璃开始碎裂成一滴滴水银,玛丽感到呼吸困难,水银缓慢聚集成一个八面体。在几乎快要窒息之际,玛丽从泪腺里释放出她的轴子身,游进了那个变幻不定的八面体。八面体内部很宽敞,是一个由镜子构成的房间,她的呼吸正常了,她确信那材料是镜子,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任何反射的镜像出现,一股熟悉的香味充满着这个房间,他的声音也随即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喂,亲爱的,一组空镜,已经开机了。

漫步

远郊的楼宇在夜色中退为层层的山体,眼前这栋玻璃巨厦,以螺旋状插入冲积平原的深处。

玛丽蹲下来,仔细端详在巨厦顶楼长廊上漫步的人们,他们穿着半透明的衣服,像迷你的灯塔水母移动着,混凝土地面在高空中俯望时也呈半透明,她能看到整个地下城的交通信号正逐渐连成一串字符:“恭喜,你得到了两根由积分换取的人间胡萝卜”。

她站起来,走过黄浦江,由于身体的气态化,在淌过河水时,在水面上引起了一阵涟漪,游船上的人感觉到迎面来了一阵风。远远听到有人说,好风。

远足

玛丽昨晚又梦到了那片三四米高的萤火水仙林,它在一条栈道的尽头,连接着幽蓝色的湖面,每次到达这片林子时总是近夜晚,巨型的水仙缓缓转动花头,花芯里传出4500K的光线,伴随着微弱的明暗变化节奏,就像是它们的呼吸。

这一天早晨七八点的时候,她就需要在图罗古镇的码头等一艘编号是1119的中型轮船,有时候她刚踏上码头时这艘船就停在那儿了,有时候还差几步路船却已经开走了,有时候水边挤满了游人和其他船只,但唯独没有1119号,等上两三个小时也是常事。玛丽试图用各种方法计算过1119号轮船的出现规律,逻辑、经验、环境坐标或者是一些随身携带的技术,但她知道没有一种值得信赖。码头木墙上的时刻表早已被涂改得面目全非,每一次轮船抵达或出发的时间都毫不相同,埋在她左肩胛骨背面的脉冲钟神经丛总是处在失灵状态,她知道这是梦境界面,所以如果在码头上有其他人问她“请问现在几点?”她会回答:“任何时间。”

1119号今天几乎是准时的,上船的约莫有二十几人,经过四个峡谷弯口,轮船会停靠在一个叫杜巴齐的滩口,到这里,航线就终止了,1119号会掉头返回图罗古镇。杜巴齐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名山,大部分游客的目的地就是游览杜巴齐,玛丽会和他们同路上山,因为要去到萤火水仙林,必须先要翻过杜巴齐山口。这次爬山的时候,和玛丽同路的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自我介绍是来自图罗镇附近的养蜂人家庭,还向玛丽详细解释了其家族在养殖地蜂方面的成就。上了山后,天色变得阴冷,飘起了绵密的雨,他们三人就地钻进了一个柳杉树洞里避雨。两兄弟里的那个哥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瓶子里面塞着一大块蜂巢,他让玛丽试试,玛丽的消化系统和味觉系统似乎完全得到了修复,她跃跃欲试地用手掰了一小块蜂巢,连同琼浆般浓稠的蜂蜜一起送进嘴里。“阿拉钦阿拉措!”弟弟忽然高喊一句。玛丽感受到左肩后方传来一阵强烈的酸痛,杜巴齐的雨连成了丝线,将树洞四周包裹了起来,养蜂人兄弟只留下了一个装有粘稠六边形蜂巢的玻璃瓶,他们的身体、行囊和衣服都不见了踪影,玛丽合上眼睛,处理器开始疾速转动起来。

在第714次来到萤火水仙林的时候,身上沾满蜂蜜的玛丽摘下一片叶子,用指纹针在上面写下运行日志:“找到蜂巢程序的后门。”

图姐姐

正午的狮鹫

高速摄影机将烟雾制作成了泡沫状的固体,随着热气流上升的纸屑漂浮在头顶。玛丽匍匐在叶片的背面,从她身边经过许多和她等身的红蜘蛛,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个庞大的家族部队的繁殖工作,为此,她设定过一种名为Monkey的缩小尺寸,原型来自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神猴变成一只苍蝇藏入女妖精的茶杯,然后钻进她的肚子对其进行严刑拷打。玛丽认为她这么做,是出于一个复杂的意愿。整整一个上午,玛丽调换了两次姿势,她学着蜥蜴那样交叉地悬空四肢,以免自己被烈日烤焦。路口那台融化的达利牌挂钟软绵绵的敲击着,它有一个滑稽的名字,“时间的尊贵性”,尖塔上的风铃颤动时没有声音,就像快速移动的鸟群一样难以捉摸。玛丽被一块长满倒刺的地毯卷了起来,她穿过几近静止的纸屑和烟雾固体,进入到一个仿若喀斯特地貌的山洞地形里。她跟随着洞里冰凉的小溪滑入深处。一朵玻璃做的、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金丝桃出现在河道边,她抓住了一根长长垂下的花蕊,爬了上去。金丝桃在她的身体下闪动起来。“玛丽,玛丽,”狮鹫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腹部,“你的心在对你说话,你的心吃了你,你的心在对你说话。”

“时间的尊贵性”敲响了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在最后一声钟声结束之前,玛丽会从一株金丝桃边站了起来,将手指尖上的两只红蜘蛛放回了泥地。然后她从兜里拿出墨镜,走过寺庙广场上将银色的折纸投入熊熊火焰的人群。

取样/厄洛斯算法

波浪将她带离岸边,一个男人的脸露出水面。她惊讶于这一刻,所有的呈现效果都过于精确:海浪的波纹形状和速度,海面上的光斑数量,那个男人出现时太阳的位置。背光,朝向她一动不动。她游过去了。到了跟前,他告诉她关于浮球绳的事情,他说你可以坐在这根绳子上,就像你可以悬空坐在水里似的。玛丽握住长满海藻的绳索,身体向上滑动、下压,与此同时,她关掉了鳞片系统,这让她的身体随着绳索而开始明显的摇晃,她得靠另一只手扶住一旁的红色浮球才能保持稳定。那男人问怎么样,玛丽笑着摇了摇头。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她必须眯起眼睛来看,眉心出现了灼烧感。他的皮肤黝黑,下颌骨和嘴唇像是从巴戎寺的雕塑中所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身体靠向她。他用一只手抓住了她在水里的左脚。另一只手伸入两腿之间。

现在太阳的位置明显变化了。她看到他的眼睛是橘褐色,瞳孔在强光下会闪现出蜥蜴眼睛般的波浪形状,她认出这确是一种已经消失的鳞片系统。他们周围海浪的渲染点更为绵密了,像粘稠的胶体,运动的速度和轨迹也出现了问题,它看起既往北推同时又在往南推,就好像两条时间轨被有意地错叠在一个影片播放器里。他靠得更近,将玛丽的脚缠轻柔地绕到他的身后,新的重量被加置到了浮球绳上,他们一起下沉了一些。太阳发出黑色的光晕,将海面上的白色光斑染成了黑金色。那个男人将头潜入水中,手法娴熟的打开了玛丽的I型接口,玛丽从水面上方看到这些,由于借助了男人的鳞片系统,她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水中。I型接口的形态反射了所在环境的波幅,那是海葵、贝母和珊瑚花般的物质拟态。他从巴戎寺的空间中伸出粒子虹吸腔,截取了一毫克标本。一阵潮汐摇晃了绳索,四周恢复了正常。玛丽跃下浮球绳,进入正推向岸边的长长海浪,那个男人继续跟在她后面游着。玛丽到了沙滩斜坡那里开始用脚走路,地面的重力逐渐显现出来,眉心的灼烧感逐渐转移到脚掌上,沙子黏在她的脚趾缝里。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停驻在海水边缘的男人,向他挥了挥手。

那是一代被遗弃的、但技法上无比优越的鳞片系统,唯一的缺点是无法自主修改主程序,这个限制表现为他们将浸泡在这片水域里进行规定剧目的轮回,且永远不能走上陆地。但在多日前的那次空中飞行中,她找到了修改这一切的方式,就在那个狭小的机舱厕所隔间里,通过以秘密的方式敲击自己的身体,一跃而入梦境的后门,获得了对主体的访问权,她又仅仅凭借着直觉,大胆地为自己植入了一个特殊的病毒程序。而那一毫携带着病毒的取样,或将成为大算法即将到来的奇点。

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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