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梦醒时分

当天晚上，两人回到了江城的家中。

一进家门，还未来得及换上拖鞋，黎婠便被王也从背后抱住。他没说话，只略显急切地亲吻她耳后和颈侧的肌肤，他的双臂收紧，箍住她的腰肢，像是怕一放松就会失去她一般。

“阿也……”黎婠抓紧他的手臂，喃喃对他耳语：“抱我回房间……“

王也含糊地应了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进卧室。门关上的瞬间，淡蓝炁雾打着旋儿笼罩在交叠的身影之上，又在下一秒被长发如茧般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影响。

可能是因为回到了初次约定的房间，也可能是这完全封闭的茧房令人不自觉地放开所有心绪，今夜的这一场欢合比之前的都要激烈。

烟紫发茧的表面，无数发丝不断游动，发茧内部，淡蓝炁雾如同不断涌动、拍击礁石的潮水，簇拥着其中两个身影。絮絮爱语、幽咽低吟，炁息神念的融汇彻底而深入。

即使不建立通感，黎婠也能感知到王也今夜不同寻常的情绪。隐藏在汹涌爱意之下的，是他自知道她身陷绝境之后不断积聚的不安、忧虑，甚至恐惧。

但黎婠对王也是异常有耐心的，于是所有这些情绪，在她的引导之下，全部在这一场欢愉中被宣泄了出来。

就像高压锅在爆炸之前被放气了一样。

烟紫的发丝已恢复原样，慵懒地铺散在枕头上，原本堆积在发茧一侧的衣服失去了支撑，便从床边滑下，散乱地落到地板上。窗外朦胧的月光经过淡蓝炁雾的折射，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淡淡的模糊的影子。

温柔的缠绵抚慰中，狂躁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排山倒海般的激情逐渐褪去，只余下握雨携云、身心相合后的安宁与满足。

“阿也，感觉心里好受些了吗？”黎婠拨开王也汗津津的粘在额边的碎发，按了按他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

“小碗儿，我……”王也有些赧然，又有些愧疚，明明应该是他来作为她的支撑的，结果却让她还要来稳固他的情绪。

她亲了亲他的嘴唇，又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有什么？偶尔宣泄一下也挺好~”

王也曲起手肘半撑起身体，低下头看着黎婠。她仰躺在床上，头枕着他的小臂，双手放松地勾着他的后颈，正回看着他，眉目间脉脉含情，如同盈盈春水，一直流淌到他的心间。王也不由得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而她微微眯起那侧的眼睛，手腕微微用力，便将他拉了回来，与自己额头相抵。

“我很开心，学长，”黎婠说道，翘起的唇角上满是欢喜，“你心里全是我，所有情绪都是因为我……这样很好，我很开心……”

她这话让王也愣了一下。

黎婠好几次强调过自己对他很“贪婪”，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把这一面展现在王也面前。她确实深情如许，能够以身为疗为他化解；她也确实贪婪如斯，种种纷扰亦是她所带至。

“学长？”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愣神，眉间不由得微蹙起来，瞳孔略有些缩小。

王也回过神，赶在她再次发问之前亲了亲她的唇，笑得坦然：“你开心就好。”

他是真的这样想。

他留下黎婠，本就是希望她能开心的。现在如此，能让她开心，能让她留下来，不正是他所要的吗？能用他一人换取，不正是最好的吗？

黎婠柔软地微笑起来，抱紧王也的脖子，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诱惑：“我就是很开心……而且你今天的表现我很喜欢，可以保持下去~”

“……那，再让我表现一次怎么样？”他回抱住她，如同陷入最美丽的漩涡。

清晨的阳光叫醒了王也，他闭着眼睛摸了摸旁边，却摸了个空。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裤子边往身上套，边单脚跳着去开房门。

“小碗儿，小……”

“怎么了？”黎婠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王也回头一看，她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水珠从她肩头滚落，在晨光中折射出淡淡的虹彩。

“您怎么又不穿鞋呢？”他松了一口气，回到床边把拖鞋拿去给她穿上，又去抽了条大浴巾把她裹上，“身上也不擦干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现在看着热，但已经是秋天了，”他拿起吹风机，“站好，我来给你吹。”

黎婠听话地站在镜前，拢了拢浴巾，从镜子里看他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吹头发。

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她浓密的长发，让风能够吹走发根的潮湿。她的头发在他手中听话极了，即使被风吹着，也一丝都没逃出他的指间。

王也细细地把她每一缕发丝都吹干，这才收起吹风，转头拿起梳子。

“你去洗漱呗，我自己来梳就好了，”话是这样说，黎婠可半点没有准备自己梳的样子，她还悠然自得地伸出手指，描摹着镜子里他清隽的眉眼，嘴角的笑意温柔又甜蜜。

王也抬眼见她的动作，不由也笑了起来：“我不急，先把您给伺候好了再说。”他说着，手上动作愈发放得轻，生怕弄疼了她。梳子一下一下梳过发间，每梳一下，都会在她发间激起一圈圈炁雾的涟漪。

黎婠早就说过，她的头发是不会掉的。王也也早就发现，两人睡过的枕头上、走过的地板上、用过的浴室地砖上，是不会出现掉落的烟紫色发丝的。

“羡慕吧？”她突然说道，按住他不知不觉停下来的手。

“……您这发量确实挺让人羡慕的，”王也摸摸她的头发基本都顺滑了，这才开始自己洗漱。

“我还不掉头发，”黎婠拉开衣柜找衣服，头也不回地显摆道。

“泥阔……”王也吐掉一嘴的牙膏泡沫，这才口齿清晰地说道，“您可别戳人心窝子了，成不？”

黎婠已经选好裙子换上了，闻言向他飞了个吻：“你别担心，咱武当有秘传的生发方子，我给你配点儿哈～”

“我现在还用不着……”王也赶紧制止，“我先去洗，您想想待会儿吃啥？”

等到王也洗完出来，便被黎婠按在原地给他吹头发。他像她刚刚那样从镜子里看她，见她不时也看向镜子，寻找他映照在其中的目光。

“您可认真点儿，吹完之后想怎么看都行，咱能不给你看么？”王也看着镜子对她说。

“可我就想一直看着你呀，”黎婠张开手指耙着他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说道，“吹完之后你就得穿衣服了……”

“您怎么说着说着还调戏上了呢？”王也在人后可不像人前那样，“咱白天看点儿正经的，晚上再说这些不正经的，行吧？”

黎婠当然行。

今天应该是两人难得悠闲的时光。

金秋的江城，白日里太阳照得人还是有些热，但在树荫下，江风一吹，便又觉得有些凉爽了。

黎婠带着王也在名曰甜食馆，实为早点、小吃铺子的店里过完早，便又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江滩，沿着江边溜达。

长江北岸汉口这块江滩地势比南面平缓许多，沿岸生长着大片的野生芦苇和南荻。现在才十月中旬，两三米高的芦荻才零星地抽出白穗，放眼望去，这些已初见金黄的芦荻延绵不绝，与水天相接，映衬着对岸武昌城繁华的天际线，尤显得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下个月来会比较好，到时候芦花荻花都开了，”黎婠发现了一条新修的栈道，一直延伸到芦苇荡深处，“小妧出国前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说有网友提议应该修一条循环观景桥，让大家能近距离接触芦苇荡，看来是修好了？”

“咱们去看看？”王也牵着她的手往栈道走去。

“豆里还冇搞通，你们进克得原路返回啊，”热心的爹爹婆婆们见到想往芦苇荡里钻的小情侣，都是会心一笑，然后大声提醒。

“好滴您俩，对鸟，豆里修了几长了撒？”黎婠说起江城话来，就跟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一样，“我有几年冇回来，这个准备几满修好啊？”

“才刚刚开始修，还得些时，现在就只一条路，”说着，这些热心老人家突然转向王也，“小伙子，进克莫抽烟啊，万一烧起来了就掉的大！”

“谢谢您提醒欸，不过您甭担心，我就不好那一口，”王也连连摆手，往外翻了翻裤兜，“我这浑身上下连个火星儿都没有呢。”

两人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爹爹婆婆们在闲聊，说“还是我们江城的姑娘伢有板眼，把别个京城的儿子伢都搞回来鸟”。

“被搞回来的”王也正被黎婠支使着给她照相呢。亲亲媳妇儿一会儿要求要有氛围感，一会儿要求光影要干净清透，一会儿要求构图得符合黄金比例，再过一会儿又要求得体现出她的美貌、身段和气场……王也给她拍了十几二十张，没一张符合她的标准。

最后还是黎婠拍腻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转而问他要不要坐轮渡。

王也去买了两张观光线的票。环形线路，轮流在两江四岸三个码头停靠，可以从开班玩到收班。

于是两人将白天的时间都花在上面，坐船行驶过长江和汉水，在三个码头下船，漫步于江城最短暂也最浪漫的秋天。满城浸透的桂花香，让人熏然欲醉；龟蛇二山上的栾树结满了橘色红色的蒴果，胖嘟嘟的，轻轻飘飘落到姑娘烟紫色的长发和她身旁青年张开的手心；530年的汉阳树深藏在古巷中，在青瓦小筑里铺了一地金黄的扇叶，守树人把银杏果装在罐子中送给路过的情侣，在那个长发姑娘仔细品鉴银杏果的时候，给她那个那个扎着道士髻的男朋友讲述这颗古树的故事……

直到华灯初上，两人才顺着沿江大道往回走。沿路那些租界时期留下的老房子，在各式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纸醉金迷。

“今儿一天玩的怎么样？”夜里起风了，王也脱下外套披在黎婠肩上。

“很开心，”黎婠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拢上课外套，“本来准备带你坐电车的，不过坐船也不错。”

“咱们一样一样来，”王也握着她的手。只要有机会，他便会跟黎婠强调类似的意思，生怕她今后的计划中没有自己，抑或，她根本就没有今后的计划。

回到家中，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两人的手机就接连响了起来。

王也点开，是张楚岚的消息，报告他们在唐门开始行动了。

而黎婠那边，却是黎妧的二哥黎则打来的电话。

“阿也，则哥跟我说，找到当年偷走我和小妧的人贩子了，”黎婠挂了电话之后，这样对王也说道，“则哥问我明天要不要去一趟。”

“你……”

“这应该是给我的回礼吧，”黎婠的表情很怪异，“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给的了……”

悠闲而愉悦的一天，还未等画上圆满的句号，便已戛然而止。

就如同半途惊醒的美梦。